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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弘想起几年前唐忍跟人打架进了警局,来接孩子的家长当着他的面就对自家孩子大喊:“不是不让你招惹他嘛!你想死吗?!”
    而那天一直到警局下班也没有人来接唐忍。
    庄弘抑制不住愧疚和心疼,叹息一句:“这孩子的校园生活就没一天消停。”
    黎澈紧紧闭上眼睛,腮侧的鼓动一直没能放松下来,他的后脑贴着墙壁,走廊刺目的灯光隔着眼皮晃得他眼球生疼,现在恐怕随便一阵风都会吹散他最后一层纱布般的忍耐力。
    一个孩子脱离险境从暴徒手中捡回一条命,本该是令人唏嘘心生怜悯的事,可那个小孩子是唐忍,而唐忍的父亲偏偏是一个连养育之恩的大伯都能下杀手的人渣,一个连孕妇都不放过的畜生,一个拿着斧头要杀弟弟满门的恶魔。
    寻常的家长里短都会在这座小城里传遍大街小巷,唐忍这种放在大都市里都算得上恶性丨事件的新闻,可想而知会“家喻户晓”到什么地步。
    三人成虎,唐忍的童年从九岁起就被这些愚蠢无知的人咀嚼,茶余饭后,或者笑着或者骂着。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一张恶臭的嘴上下唇轻碰就替一个无辜的小孩子发酵出怎样终生都消化不掉的枷锁。
    黎澈不用费多少脑筋都能猜到这些人会怎么议论他。
    有其父必有其子。
    连杀人都遗传。
    正常孩子遇到那种事肯定都傻了,哪还想得起来要杀人?
    长大了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小年纪就能杀两个成年人,等他成年还了得。
    离他远点吧,未成年人杀人可不判刑。
    学校里少跟他接触,惹急了他再下死手怎么办。
    余光里林书兰早已没了往日的刻薄尖酸,今晚的这一件事便彻底褪去了她全部的尖刺和棱角。但过去的事就摆在那里永远不会过去,这个人曾经用过怎样的话一字字刺穿唐忍幼小的心,黎澈竟是能清晰地想象到那个画面。
    唐哲瀚受母亲熏陶,对家里这个杀人犯的儿子充满恶意的好奇,说不定私下里还做过什么唐忍都不知道源头的恶心事。
    唐向荣有一个见不得人的哥哥,收养了流着相同血液的侄子,外人面前他善良勇敢大度淳朴,不在乎流言蜚语替哥哥养下这个自小就凶恶恐怖的儿子,回到家,他却让唐忍睡比狗窝大不了多少的破床。
    黎澈胸腔疼得分不清源头到底是胃还是心,混沌与尖锐穿插不歇,一团团撕扯着,让他的拳越攥越紧。
    他想走,带着唐忍彻底离开这里所有的人和事。
    “唐向辉会判死刑吗?”黎澈找回自己的声音,短短几个字而已,他却疲惫不堪。
    庄弘笃定:“他这样的,也没别的更合适的判法了。”
    黎澈点点头,痛苦没得到半点纾解。
    死了又如何,活着的时候犯下的事,不是一死了之就足以偿还的。
    太便宜了。
    两人沉默地坐着,庄弘斟酌半晌,问道:“小忍还在打工?”
    黎澈焦虑地弓下腰手肘撑着腿面,攥得发白的拳抵着额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低声应“是”,庄弘了然,沉吟片刻拍拍黎澈的肩膀,言语中满是惋惜地说:“劝他复读吧,当初其实他好好考着也能上个二本,太可惜了。”
    黎澈一僵,回头看他,“好好考?”
    什么叫好好考?
    庄弘叹了口气,说:“我一直关注他,他成绩不算好但也不至于太差,高考出分的时候我不太信,自己私自查了查。”
    “其他成绩挺正常的,但英语零分,也不知道是没答卷还是干脆没去。”
    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扣了下来,蓦的,黎澈感觉骨头缝里似乎都在散发凉气,除了后颈上近乎暴裂的胀热外,全身上下,寒意成霜。
    “失陪。”
    他完全无法镇定,撂下一句话便快步走回静点室,而十几分钟前还有人安睡的床铺现在格外平坦,针头脱落在地,液体汇聚成仍在不断扩大的一小滩。
    唐忍从静点室的另一个门出去,绕着急救中心的侧门走出了医院大楼,手背上的针孔还在流着血,剐蹭着衣袖糊满半个手腕。
    身上被冷汗浸透,一出楼门冻得他缩了缩肩膀。
    荒凉的小院子停着三四辆没清理干净积雪的车,路灯昏暗,不远处人行横道前新装的红绿灯“嘟嘟嘟”的催促着无人的急点,马路对面是他曾经打过工的街道,现在彻底变了样,瞧不出一点两年前的影子。
    一切都在变,偏偏他的事被死死刻在这些令他作呕的街头巷尾,一成不变。
    唐忍大步走向大门口,每多走一步胸口的窒息感就更重一分。
    黎澈还在楼里。
    黎澈在听他以前的事。
    黎澈还在等他。
    黎澈还会等他吗?
    他扶着大门石柱,肺里再次收紧成一团,黎澈的名字一遍遍缠绕着所剩无几的氧气,他感受不到呼吸,开始大口大口地剧烈喘气,想用外面冷得嗓子刺痛的风稀释一下胸腔里浓到马上要化成实体的两个字。
    黎澈。
    黎澈。
    “您见到刚才那个男生了吗?”黎澈拉住给唐忍注射的护士,小姑娘发懵的摇摇头:“不在静点室?”
    黎澈心焦得没给她回应,立刻顺着长长的走廊向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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