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在墙边,轻轻“哦”了一声,望着她回答说:“这么说来今天我还能尝到你的手艺?”
美丽说话常常顾前不顾后,她听了不免皱眉,抬头看和平,果然见他眼神一顿。有外人在,和平一向是不愿意摘掉口罩的,更何况要一起吃饭。她连忙对傅修远说:“没料到你来,没做你那一份,不然我请你去外面吃。”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一眼和平,似乎立刻看破了她的心思,笑一笑,也并不表示反对。
她带他去附近街上的小吃店吃饭,步行几分钟就到。回想起来,她前后两次和他一起吃饭,都是在这种人挤人的苍蝇小馆子里,水汽蒸腾的厨房近在咫尺,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食物和佐料交错的味道。看他这样子,怕是不常来这种平民的地方,她原以为他会不知所措,没想到他从容不迫地找了个位置坐下,脱下看起来很贵的小羊皮手套,随意搭在油腻腻的桌上。
他这个人,好像总是充满这样的矛盾,让她不得不好奇。
“想吃什么?”她收回心神认真地问。
“你决定吧。”他无所谓地回答。
她于是自作主张,点了两份鲜肉大包和两碗片儿川汤面,跟他解释:“别看这家店小,东西是很好吃的。”
看一看周围的环境,她自己都不大相信自己的话,可他笑了笑说:“你是美食记者,你说了算。”
店堂很窄,桌子很小,背脊稍微拱一拱,就会戳到背后的陌生人。可鲜肉大包馅儿大汁多,片儿川汤鲜料足,都是H城原汁原味的小吃。她不大淑女地呼噜呼噜吃面,他则吃得优雅得多,可转眼竟然吃完了,速度比她还快。
回去的路似乎比来的时候要长。才从闹哄哄的面馆里出来,空气似乎格外冷冽。他们并肩走在冻得发白的马路上,似乎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
头顶的梧桐树早落光了叶子,只有斑驳树影被踩在脚下。冬日暖色调的阳光下,她的肤色白得透明,明眸皓齿,有一种未染尘世的美丽,可惜头发不拘小节地盘在脑后,头上仍旧顶着一根筷子。他在心底一哂,暗暗摇头,笑得有点无奈。
“有没有那么一件什么事,是你觉得这辈子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做成的?”那一刻他莫名其妙地问了一直想问的问题。
她回过头来,一愣,不明白他为何有这么一个交浅言深的问题,不过想了想,给了个不算交浅言深的回答:“说不上什么不惜一切代价,不过那天我在北岛的民宿里找到旧主人的几篇日记,觉得特别有故事,特别能找到思惠居更多的材料,写一篇关于北岛和南岛旧事的特稿。”
“这么简单?”他一下就笑了,笑完忽然又问:“不想找找你亲生父母?”
她又一愣,可转瞬回答:“以前想,长大以后早就不想了。”
“为什么?不想知道他们为什么把你留在福利院门口?孤儿的最大心愿不都是找到父母?”
她不知不觉说了心里话:“不管什么原因,是他们把我留在福利院门口的,应该一直都知道我在这里。如果他们想认回我,应该早来了。如果不想认回我,又何必勉强,是不是?”
她说这话时语调平淡,还面带微笑,他却觉得那笑容在阳光下有几分刺眼,简直像一根针扎进他心里。
这时候他们已经回到福利院的院子里,她停下脚步,笑了笑说:“其实现在这样也很好,和平和美丽都是我的家人。如果一定要说我有什么心愿的话,那就希望我们三个都顺顺利利,一起把福利院办下去。”
她又提到艾和平。他站在落光了叶子的梧桐树下,抬眼一看,正好看见屋里的艾和平静静站在玻璃窗后,黑色口罩遮住大半边脸,只余下双眼目光闪动地望着他们两个。
此时的和平正在窗前洗碗,望向窗外,不知看见了什么,神色凝住,不自觉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美丽忍不住也好奇地向外张望,看见院子里面对面站着的那两个人,笑了,自言自语地嘀咕:“啧啧,这两个站在一起,倒是俊男美女的一对!这个傅先生看起来好像挺有钱啊,大老远赶来捐东西,应该是为微微来的吧?”
美丽向来神经大条,说完了才觉得此话不妥,觑了一眼和平,还好见他也没什么反应,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来继续在哗哗的水龙头底下洗碗。
院子里的微微已经在向傅修远道别。两个人终于踱步到他的车前,她发出送客的信号:“没想到你真来捐款。都是小朋友们特别需要的东西,我代表和平感谢你。”
他又在心底一哂。和平,和平,还是和平,她果真是三句不离那个结婚对象艾和平。
H城的冬天不算冷,只是空气不大新鲜,吸一口气就仿佛灌了一腔烟尘,此时倒有不知哪里来的清新味道,暗香浮动。她说代表艾和平向他表示感谢,扬着一张素脸,螓首蛾眉,一脸认真的神情,倒是和老头子在抽屉里珍藏了多年的黑白照片有几分相似。那时候他忽然想到刚才参观福利院的情形。大概因为以前的张院长笃信基督,所以福利院的墙上挂了不少励志条幅。她的床边恰好也挂了两幅,一幅写:
“要彼此包容,彼此饶恕;主怎样饶恕了你们,你们也要怎样饶恕人。”
另一幅上面写:
“万物的结局近了。所以,我们要谨慎自守,警醒祷告。最要紧的是彼此切实相爱,因为爱能遮掩许多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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