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院子里头,阿蛮心如擂鼓地去了,害怕又后悔,还没见到甘棠眼泪便提前流下来,等到见到时“扑通”一声跪下,涕泗横流,连话都说不出,只含糊不清吐出类似于对不起的音节。
甘棠表情淡淡地看着他,本想等他哭完了再说话,谁知他停不下来,连衣襟都打湿了一大块,一时有些无奈,“先别哭了,我不骂你。”
阿蛮怔怔看着她递过来的帕子,手指攥得紧紧的,哭得更加大声了,“女郎对不起呜呜呜呜呜……”
甘棠垂眸看着他,“起初我念你可怜收留你,但你做出偷窃的事来,我很失望。”
她这句失望听在阿蛮耳里比世界上任何责骂还要严重,他张着嘴惊恐道,“女郎对不起呜呜呜我以后再也不会了不要赶我走呜呜呜!”
甘棠看着他,轻声问,“真的吗?以后不会再犯。”
阿蛮疯狂点头,恨不得剖心给她看,“真的呜呜呜女郎!我以后再也不偷了!”
甘棠沉思良久,说道,“那你去跟拾一道歉,保证你以后再也不会偷东西。”
“倘若你以后再做出这样的事,我也留不了你。”
阿蛮几乎要磕头了,“谢谢女郎呜呜呜呜谢谢女郎。”
他去同拾一道歉了,可怜又卑微,“拾一姐姐对不起……我不应该偷你的东西我罪该万死,姐姐原谅我吧。我以后再也不会偷东西了……姐姐救我……我不想被女郎赶走……”
拾一看着痛哭流涕的他,犹豫一会,最终原谅道,“好了,我原谅你了。但是你要说话算话,不能再偷东西了。”
阿蛮睁着泪眼对天举出三根手指,“我发誓,我阿蛮之后要是再偷东西,就天打雷劈万劫不复!”
他未必是觉悟了,只是再也不想听到甘棠那一句“失望”了。
那真是世界上最残酷的语言。
——
另一边,京城,普陀寺。
红色的院墙在强烈的阳光下好像在流动着血色,古柏森森,树影稀稀疏疏地打在并不平坦的地砖上,微风还带着些许的燥热,四周都十分安静,只有鸟雀啼鸣不止。
寮房窗边的塌上,燕沉潇静坐沉思,眼眸微闭,透进来的阳光打在曲起来的腿上,分割出一条光与影的界线,点点金芒在空中闪耀。
他看上去很平静,然而那微沉的眉还是暴露了他的内心。
“吱呀——”
随着这一道开门的声音,燕沉潇睁开眼,却见是老方丈进来了。
她慈眉善目,苍老的身体微微佝偻,手中拿着什么,对着燕沉潇叹了一句,“净尘,你心不静。”
燕沉潇头微微垂下来,“弟子知错。”
老方丈笑着叹谓一声,“知错不改。”
燕沉潇的手微微收紧,却无话可说,“弟子……”
老方丈不是来指责他的,淡淡一笑,把手中捏着的信给他,“这可是你的?”
燕沉潇眼神落在那封信上,眼睫一动,“是。”
“有个女人身负重伤,来到了寺里,手里拿着这封信说要给你。”老方丈声音平缓而淡然,听不出波动,只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既是你想要的,便打开看看。”
说完她便要抬步走了,临走前道,“明日记得把抄写好的《则刚经》交来。”
燕沉潇低着眸,姿态卑切,“弟子知道。”
老方丈渐渐远去了,燕沉潇捏着这封信半晌,最终还是一点点打开,在看见信中的内容时心口一窒,偏执和占有欲让他嫉妒,愧疚和痛苦却让他不敢靠近她,他好像跌入苦海,无边无际,筋疲力尽也逃脱不出来。
她身边又多了一个人。
来了普陀寺这么长的时间,众人只当他是来给母皇祈福的,却不知他心中怀着怎么样的念想。
每日抄诵经文,静坐沉思,在最初的混沌过后,脑海里却始终萦绕着一个人的模样。
思念如藤蔓疯长,几乎要缠入骨子里,开出血一般的花。
他去找过她的,就在听说她和阮家郎君定亲之后,彼时他的伤刚好,便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泾陵昶城,却在最后要见面的时候退缩,不敢见面,不敢问,像是一只脏兮兮的老鼠,只敢在阴暗的角落躲藏和窥探,彷佛只要被阳光这么一晒,他就会化作一滩死水。
那日天朗气清,鸟语花香,他看见她出了门,一身简单的青衣,眉眼像是黛色的远山,周围有几人同行,都是叽叽喳喳的,话多得很,唯独她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只偶尔微笑应一声。
燕沉潇看着她温柔的眉眼,目光几乎移不开了。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于强烈,竟被她察觉了,眉头轻皱,稍稍偏过头看来,燕沉潇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他僵立在原地,呼吸停滞。
可他一瞬间又觉得自己摔下了地狱。
因为甘棠只是淡淡扫过来了一眼,随后便收回了目光,像是完全没有认出来。可燕沉潇肯定她看见了自己。
无尽的酸涩和自卑涌上头脑,他微微低下头,不敢再面对她,可是心中的渴望却无法压抑,矛盾让他水深火热。
他默默跟着她走去了,可是她走得太快,淹没在人群中,他只不过偏了这么一眼,便再也没看见她了,只迷茫地环绕四周,却没有任何踪迹。
周围有人走来走去,唯独他立在原地,隔着帷帽的那一层白纱却如同隔了千山万水,茫然四顾,不知何去何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