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拿到非望之后,她就一直在想该在何时何地和云端谈一谈。可笑的是,时至今日,她才恍然间发现某些东西似乎早就有迹可循。
“好了,云端。”
商粲尽可能的放轻了声音,努力抑制住她声音的颤抖,不想让云端察觉。
“……你究竟记得多少?”
云端剧烈地颤了一下,下意识想要移开视线,商粲却没有给她留出退路,不管她看向哪里都直直接住她的目光,接住她全部的无措,惊惶和胆怯,直到云端败下阵来,她轻轻垂下眼帘,失去血色的薄唇微微颤抖着。
“——全都记得。”
“……除了师姐消失的那一天发生的事之外,”云端静静开了口,似是有种如释重负的坦然,“我全都记得。”
商粲轻嗯一声,点头应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认出我的?”
“从最初开始。”
云端重新抬眼看向商粲,清亮的墨色眸子像是敛着一轮灼灼的光般亮的惊人。她放在膝上的手用力攥紧了拳,声音抖得厉害,却还是直视着商粲一字一顿地说道:“从那晚在天外天遇到你开始,我就认出你来了。”
“……”商粲轻缓地眨了眨眼,低声笑了,“这样啊。”
她恍惚间想起那日初遇时的情景,她在躲开追击时碰了无忧的剑柄。
“你早就知道无忧有剑灵,是不是?”
像是闲聊般,商粲温声问道,云端怔怔看着她,点了点头,低声道:“是。”
“难怪……”
重逢后云端的种种行为似乎都有了解释,商粲喃喃道:“我听说师父封了你的记忆……”
“……的确施了术。”云端面上闪过一丝困惑,“但其实并没有生效。”
商粲睁大了眼睛,突然笑了,道:“那你一直以来是演出来骗师父她们的?”
云端不错眼地看着商粲,轻咬着唇嗯了一声:“……是演出来的。”
她的态度谨慎而小心,一瞬不瞬地看着商粲,似乎生怕错过商粲一点点的情绪变化。
在听到云端坦白她几乎全部都记得时,商粲发现自己要比想象中的更加平静。但在看到云端对她这样如履薄冰的态度时,心中却突然涌上股难言的酸涩。
商粲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将在心中盘桓许久的那个问题问出了口:“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
云端周身一僵,稍有些瑟缩般地轻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因为师姐好像不想让我想起来。”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落到地面前就会破碎掉的泡泡般,内里藏着的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和层层叠叠让人透不过气的浓重后怕,“如果师姐觉得这样比较好的话,我……”
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商粲已经领会到了云端的意思。
——我忘了也无妨。
明明是全然只包含着眷恋和迁就的话语,商粲却感到心中有绵密的痛感不断袭来,并逐渐演变成尖锐难忍的剧痛。这痛感太过真实,令她下意识抚上了胸口位置。涔涔的冷汗自额上落下,商粲用力揪紧了衣衫,小口喘息着,抑制住体内阵阵的恶寒。
云端察觉到她的异状,抛去了局促和不安急急上前扶她,颤声道:“师姐、你怎么……是旧伤又犯了吗?”
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单是一个称呼罢了,就像是柄蜜糖制成的利刃般扎进她的心里,融化的粘稠糖浆和血液混合在一起,是带着痛意的甜,让身体都战栗起来。
好高兴,好痛苦,想触碰,想离开,都是、都是——
“——都是我不好。”
商粲猛地站起身来,她面色苍白如纸,身体紧紧绷着,用力握紧的拳不时诱出几次神经质的颤抖。
“云端,云端、我……”
有千言万语卡在喉咙,将吐未吐的话全部化作余烬犹温的哽咽。商粲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只是深深看着因担心而同样起身向她靠近过来的云端。
心中像是在被撕扯着一般不知所措。似乎有一半的自己因刚才听到的话而感到喜悦,而另一半的自己则为那份卑劣的喜悦而感到痛苦。
在听到云端说不记得出事的那天时,商粲竟觉得松了口气,云端不记得自己曾被她所伤,那真是……真是糟糕透顶。
矛盾的想法在脑中次第炸开,商粲看着云端,觉得这是自她们重逢以来她第一次能这样不需要掩饰地看着云端,她慢慢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久久没能说出话来。
——我做不成你的师姐了,我没办法跟你回去的。
不论哪句都是实话,但又不论哪句都说不出口。
诚如云端所说,商粲曾经是有过她们就像这样以云中君和粲者的身份相处下去也不错,至少不用再去考虑她们曾经那些纠葛的过往,还可以用另一个身份光明正大地看着她。
但那也不过是她的幻想,是她强加到云端身上的愿望。商粲不敢去想云端在那晚认出她后的心绪,也不敢去想过去的每个日日夜夜里云端是用怎样的心情同她相处的,内疚像是藤蔓一样缠绕住她,让商粲手足无措。
她觉得自己做了件大错事,但却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错的,现在又该如何去解。
看吧,她又让云端难过了。
长久的沉默,商粲看到云端清亮的双眼稍稍黯淡下去,有点磕磕绊绊地开口道:“……你没有不好,是我、是我瞒着你,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好不好?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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