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医生把病例条和药单都拍给我看。每天吃药都要跟我汇报!”
桑迟觉得麻烦,他凶巴巴地放狠话:“你少吃一天药,我就少上一天课。说到做到!”
“……知道了。”
“哼。”
出租车缓缓启动,开了出去。
唐虞拢着手放在嘴边,喊:“桑迟!你要加油!”
桑迟冲他挥了挥手,杵在公交站牌下的身影小小的一个,越来越远了。
转过头来,唐虞眼眶已经红了一圈。
他吸了吸鼻子,冲驾驶座说:“师傅,有没有纸巾啊?”
司机师傅从杂物筐里掏出来一包抽纸,递过去,透过后视镜看他一眼:“小伙子跟女朋友异地恋呢?”
唐虞严肃地纠正他:“是我姐姐。”
“哦哦,不好意思了。姐姐生病了啊?严不严重?”
他擤了一把鼻涕,闷闷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上了大学,跟桑迟的距离一下子就拉开了。她已经是个什么都藏在心里的稳重大人了,自己却还是咋咋唬唬的一个小屁孩。
如果再长大一点就好了。
……
送走唐虞,桑迟乖乖按照预约时间去了医院,因为挂号匆忙已经没有专家号了,只挂了一个普通门诊。
是下午的四十二号。
巨大的叫号屏幕上不停滚动着更新的患者信息。普通门诊挂号的人多,放医生鸽子的概率好像也大很多。专家号滚一个的速度,普通门诊号已经轮过去十来个了。平直没有波澜的女声在空旷的大厅响起来。
桑迟看了一眼候诊区,找到角落一个位置坐下来,旁边坐着一对母女。母亲头发已经半白,神情有些呆滞望着墙,女儿四十岁不到的样子,时不时低头帮她理一理衣口。
应该是来看老年痴呆的。
这所医院是综合性质,门诊科目多,但到底不是门门都有权威医生坐镇。精神科在繁多的科室里就显得不那么热门,连就诊区也是跟隔壁妇科紧挨着,和隔壁相比,精神科的候诊室显得门可罗雀,坐着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桑迟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坐在中间显得格外扎眼。
她盯着病历卡上的自己的照片发呆,中年女人忽然开口搭讪:“小姑娘一个人来医院啊?”
桑迟回神,礼貌地点点头:“嗯。”
“家里人怎么没有陪着来?”女人问了一句,没等她回答,兀自又把话题扯开,“北山区的专科医院号难挂的呦,我们家托人早两个礼拜都办不下来,非说提早一星期自己抢号。那个号一放出来就给抢光了。这不,家里老人实在糊涂得厉害,只能先挂着这里的看一看了,钱费得嘞……”
女人絮絮叨叨开始诉说老人得病后给家里带来的不便,桑迟知道她只是想找一个倾诉对象而已,也没有搭腔,就安静地听着。
说了五六分钟,像是意识到自己都没给小姑娘说话的机会,女人停下来,问:“你年纪轻轻的,来看什么病啊?”
桑迟迟疑了一下:“失眠。”
“失眠?”女人瞟一眼她手边厚厚的病例,“看很久了?”
桑迟点点头:“有几年了。”
像是听到什么惊奇的事情,中年女人瞪大了眼睛:“哎呦你这不是烧钱么!”
她坐近一些,一副掏心窝子的模样:“你白天别闲着,多干点活,晚上躺床上别想东想西,睡觉还不就几秒钟的事情!哪有为了这个来医院送钱的呦,你们小年轻就是太不能吃苦了,一点小事……”
桑迟沉默地看着她不可思议的脸,不知为什么,从喉咙里涌起一股恶心的感觉。
她想,世上的悲喜果然是没有办法相通的。就连亲身见证着精神疾病的折磨的人也无法理解。
他们不仅不理解,还要站在健康的峰顶蔑视着:“一点都不高,你爬上来啊。”
“失眠有什么,闭上眼睛睡觉啊。”
“抑郁?你打扮得这么漂亮,哪里像抑郁了。开心点就好啦。”
抑郁症是一座孤岛。
它被有意无意盖以神秘的面纱,而后被人加以揣测,任意曲解。
……
叫号器里传出桑迟的名字。
她抓着背包站起来,什么也没说,埋头离开了候诊区,连同女人迭声的叹息一起甩在身后。
进到诊室,医生拿着她的社保卡刷了记录:“以前没来我们医院看过?”
“没有。”桑迟把从前在赵医生那边的病历卡递过去,厚厚一沓。上次国庆回来,赵医生就把她过往病史和用药史都打印出来了。
医生接过来,掐头去尾草草扫了一眼:“双相啊。”
“嗯。”
简单询问了一下最近的精神状态,医生噼里啪啦敲着键盘开药:“还是喜复至吧,给你开一个月的量,定时定点吃。睡眠不好我给你开一点镇定的药,这个就只能开半个月了,有依赖性……”
桑迟打断他:“医生,能不能给我开一点舍曲林?”
舍曲林俗名左洛复,是针对抑郁症的药物,对于提高患者情绪状态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闻言,医生打字的动作一顿,抬头从眼镜上边瞥她一眼:“怎么,想转躁啊?”
双相情感障碍大致可以分为两个时期,躁狂期跟抑郁期。
躁狂期间患者普遍感到精力充沛,精神焕发,睡眠时间大大缩减,在日常生活中能表现出极大的创造性和活力,患者本人几乎不认为这是在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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