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丞保持着冷静,叫来珍珠,父子俩这几个月来的相处总是不能白费。
他抚摸他逐渐变直的头发,令人遗憾,但幸亏他的眼睛长得像她。他就盯着那双眼睛,语气亲和:“珍珠想见妈妈这么久,今天终于有机会见到了……”
珍珠抓住他的手,情绪激昂:“我想,我想!爸爸带我去!”
“珍珠再去求求你顾叔叔好不好?你们是熟人了,他现在肯定会有不一样的想法。”
珍珠不由分说一口答应,欢脱地抱住他,“顾叔叔终于要把妈妈还给我们了吗?那我们现在就去吧爸爸……”
“当然,但还要等一下。”他摁住他的肩膀让他耐心冷静,起身取来一个微笑的东西装进他里衣口袋里,拉着他的手摁住口袋,神秘道:“这是给妈妈的礼物,珍珠不能给任何人看,能她醒过来再亲自送给她好不好?”
珍珠抿着嘴笑,用力地点头。纪丞眼神稍暗,用力地亲吻他的额头,久久不松开他的肩膀。
“……爸爸爱你。”
珍珠倍感幸福,也抱了抱他,父子俩沉默地相拥了一会儿。他被他牵着手下楼去,车早就备好了,他将珍珠送上车,亲自关上门。
“珍珠先去给妈妈一个惊喜,爸爸就在后面。”
“好……”车子很快开动,珍珠有些莫名慌张,探出头招手,纪丞三两步跑上去,搓搓他的脑袋,“珍珠怕什么……?爸爸马上就来,顾叔叔不会伤害你。”
幼小的珍珠被三两言语收买,展露笑颜,怀疑和慌张顿时消散一空。他怀着无上的期待,被送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他面对铁铸的大门,回身向仆人求助。
Alpha仆人却说:“珍珠殿下,除了您,那些人不欢迎帝国的任何人,所以请您自己摁门铃,一定要和出来的人说:您要见的人是帝国的王妃,您的母亲。”
珍珠点头答应,燃起兴奋,兴冲冲地摁门铃,立刻就成了被注意的对象,冰冷的质问声从门口的机器里传出来,仆人渐渐后退,珍珠仰着头复述他的话,机器声音骤然停止,他不解地转过头,仆人却已经不见。
紧接着大门开了,珍珠茫然地抬起头,瞳孔皱缩。
“叔叔……!”
他一把抱住他的腿,顾珝虚弱至极,扶住门才不至于摔倒。他扫视门外,没有任何人,他嘴唇发白,笨拙地将准备的枪别在腰后藏起来,拉住珍珠温暖的肩膀,“嗯……”
珍珠像见了大救星,紧紧拽着他的手。
他警惕地问:“你爸爸呢?”
“爸爸还没来……他说要我来找妈妈,只有我能把妈妈找回去。叔叔,你能带我见顾叔叔吗?我要求他放了妈妈……”
快一年没见这个孩子,顾珝神情恍惚,转身立刻吩咐守门人去集结更多人,把研究所围起来,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忽视。珍珠不明白为何大门要重重锁上,满心欢喜着遇见亲人,信赖地由他牵走,被带到顾焱面前。
他仰起头:“顾叔叔。”
顾珝捂着胸口靠在桌边,望着父子相聚的场景,本以为大哥会兴奋不能自抑,可他俨然一副早就熟悉珍珠称呼的模样,一把抱起他,极其冷静地问他:“你父亲呢?”
“爸爸等下就来……”
顾珝死死捏住桌边,不可置信。
“大哥……”
顾焱给他一个安定的眼神,把珍珠抱到沙发上,任他坐在怀中抓他肩膀上的肩章。
顾凛闻声赶来,望着眼前情景,表情逐渐便冷。
“大哥什么时候和珍珠这么熟悉的?”
顾焱抬起头看他,神情威严,“需要跟你报备吗?”
“……纪丞什么时候来了联邦,你从来没说过。”
“他来了,又就怎么样?”
顾凛闭上眼睛,“大哥是和他有什么交易吗?”
“交易?你认为是什么交易?珍珠换人鱼?”
顾焱扯着嘴角笑了笑,珍珠深感不安,抱着他的脖子要找母亲,他溺爱地顺他的背,起身绕过两个怒火中烧的alpha,把珍珠带到厉轻的病房外。安抚说:“再等等妈妈就醒了,珍珠不要着急……”
珍珠隔着玻璃遥遥忘了一眼,母亲包着头纱,安静地睡着。他浑身的雪都在翻涌,禁不住哭了,趴在顾焱肩头抽泣,思念和眷恋无限无限,他的哭声一样不止。他们父子拥抱,顾凛站在一旁,手指颤抖。如今他也为人父,自然能理解顾焱对珍珠的执念,他怀疑着矛盾着,最终什么也没说。
顾珝则倚靠在墙上,不停地抚摸冰凉的枪支,他认为自己死过一回,对人鱼已经彻底没了妄想,可在听见二哥的怀疑时,内心涌动的慌张像夏日爆开的玫瑰,他无法自控,不肯放手。他宁愿她淹死他然后消失于大海中,也不准她跟纪丞一走了之。这里有厉轻的责任,她的孩子们,她的alpha们,甚至他也本该是她的责任。她凭什么抛下所有人跟一个背叛者独自相爱相守,他不允许。
他像个愤怒的寻仇家,固执地坐在厉轻的病房前不肯回自己的病房,堤防任何人把她弄走。顾焱带着珍珠走了,顾珝也走了,他还坐在那里,摸着枪,警惕万分。
一个小时以后,他还大大睁着眼睛巡视四方。在育婴室的顾凛却接到一个令人意外的联络电话,对方的话,令他身寒。
他仅仅说:“不如我把珍珠炸死吧?”
“纪、丞……”
纪丞笑过,悠悠说:“珍珠身上有微型炸弹,那是他给你们的礼物。”
“我凭什么信你?”
“你可以不信。”他语气骤冷,控诉:“她被你投毒,患上信息素依赖症,被你强奸,有了孩子……你什么都有了,但是你顾凛凭什么?凭你自小被人压一头,好不容易分化成alpha却比不过自己的大哥和叔叔风光,只能假谦卑假冷漠,像个老鼠一样躲起来钻研的医术,还是靠你切她的鱼鳞做的恶臭研究?”
“我不需要你来评价。”
“评价?你只是一只令人作呕的老鼠,这就是我的评价,你需不需要我都这样评价你。虽然你很是不堪,但是现在我就选中你去做坏人,因为你伪善太多次了……现在你听着,珍珠就在顾焱怀里,有两个选择:一,他们立刻父子具亡;二,你让我进实验室带走厉轻。”
他冷笑一声:“在你做选择之前,我帮你分析分析。”
“你选第一个,会得到一个很好的结果。你不怎么喜欢的兄弟,一直压在你头上的兄弟会死,你的孩子是姐姐唯一的亲生孩子,你成为他的合法丈夫,她一辈子也离不开你。”
“你选第二个,你会失去的仅仅是一条恨你恨到要自杀的人鱼。”
顾凛不断收缩手掌,联络器被挤压得发出吱呀声响。
“现在开始选吧,我只给你三秒钟,不选默认第一种。”
他呼吸急促。
“一……”
倒计时开始,瞬间,顾凛的喉咙如被刀划得稀烂,他浑身发抖,从来没有这样怕过。纪丞的话合不合理,他飞速而可悲地确定……他说得对。他是一个不受重视的人,没有长子的光荣身份,也比不上顾珝是父亲和心爱女人的爱子,性格不为顾息烽所喜,连仆人都知道他地位低下,实验室冰凉的器皿折射的光照亮他多少个孤寂的夜晚,无数的文字,无数的资料翻页声……他如他所说,是个啮噬呆板的科学资料的地下老鼠,道德沦陷,风度全无。
“二——”
他第一次见厉轻,她已经被别的alpha使用过,可怜而美丽,他只配得到那样一个omega,肮脏、浑身散发着难闻的同性气息,他当时那么想。他逆反地骄傲过一段时间,他选择不爱她,保持冷淡,不去爱一个低微的omega,他想起码取得这样虚假的胜利。可很快还是败了,他连这样的骄傲都维系不住,他越发过界,和那些鲁莽的alpha一样,野蛮地爱她……重逢以后,他克制着想救救自己,他想救救他残破的omega,可没有人救他。
“……”数字“三”的前奏气音喷薄而出,时间消失,比它更为惊骇人的声音迸发而出!
“我选第二种!”他压低嗓音喊。
哪怕是嫉妒扭曲,哪怕是渴望爱意,他还是选择了体面。
立刻,对面没了声,远处房间里谈笑的父子的声音依旧持续,他如被滚水烫过半萎靡不振,摔倒在地上,颓然靠着婴儿床。里面的婴儿哭起来,他浑身无力,费力地抬起手去摸他柔软的手,这是他唯一的指望。
哪怕是卑鄙的产物,也是纯洁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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