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纸上的字她都认得,当年的事仿佛还在眼前,她家重男轻女,她又是家里第一个女儿——天生的不花钱的帮手,生来就是要给父母兄弟干活儿的,学一天没上,大字一个不识。后来林宁山下乡当知青,临时住在她家,她才扫了盲,认了字。林宁山返城前送了她一本字典,这本字典她一直留着。
她放下报纸,去厨房煮挂面。当年吃一顿面多不容易,她长到二十都没吃过一顿白面条,白面是哥哥弟弟的,她能吃顿杂面条就不错。第一顿白面条是林宁山返城前请她吃的,她没好意思多吃,怕像个饿死鬼。慢慢吃到碗底,才发现里面卧了两个蛋。
林宁山返城没多久,她给他写了一封信,信上几乎用尽了她认识的所有字。等了仨月没有回信,过了些日子她就结婚了。
第2章
村里很多人都为明蕙惋惜,因为她长得美,而她的美没有派上任何用场,也没带来任何故事,美得平淡乏味,按部就班。这么徒劳地在乡下美了一些年,连美的基因都没流传下去,就要老了。
她确实不年轻了,可这世上还有许多同龄老鳏夫,毕竟她在同龄人里还是美的,甚至美得不像她的同龄人。给她说亲的比年轻时只多不少。她不能生育在年轻时是个缺点,老了却转化为男人眼里的优点,她没有孩子,便不会拿钱补贴孩子,只能一心一计地和男的过日子,男方和男方的孩子便不用担心财产被侵占。
对于这些说亲,明蕙拒绝得很干脆。旁人只当她是对男人的条件不满意,毕竟一把年纪,再结婚就是三婚,当然要好好挑选挑选。
拆迁的事只停留在传闻中,继子们每月的生活费没有任何下文。
明蕙吃的粮食和大部分蔬菜都能自给自足,她有块自留地,地里的粮食足够她吃了,每年她还要在院子里种些蔬菜,吃不完的蔬果便送给邻居,邻居收了她的柿子蔬菜,便回赠给她地里种的花生红薯和南瓜。
维持生活没问题,可要是想攒一点钱,必须从指缝里省起。早些年,她还能靠做衣服有些存项。但现在难得有人找她做衣服,她的手工费要价再低,也低不过工厂流水线的产品,当然有贵的,可便宜的二三十块就能在集市买到,虽然做工不行,光是线头就数不过来,可架不住省钱,款式也新潮。村里讲究一点的去商场专卖店,虽然里面的价格并不比明蕙做的衣服便宜,可到底有个牌子。
一日,明蕙在院里漆一个板凳,村里孙大妈来找她做一件男式唐装,纸条上写了尺寸。
孙大妈进了屋,找了把椅子坐了,打量着明蕙的屋子:“你看你收拾得多干净,谁跟你过日子可是有福了。老陈真是没溜,也不看看那些人的条件,就瞎给你介绍,怪不得你连面都不见。”她想着铺垫得差不多,便问明蕙:“你想再找个什么样的,跟我说说。我看看我认识的人里有没有人符合你的条件。”
明蕙笑笑,不搭茬,只问孙大妈想要什么样式布料。她拿出一本册子,上面有各式布料的布头,这是她去布料批发市场特意淘的,以便人挑选,主顾想要什么布料,她再去县城买。
孙大妈以为明蕙是不好意思,便顺着明蕙问的说下去:“这么多,我还真不知道哪个好,要不你帮我拿个主意,你是做这个的,总比我懂得多。”
明蕙认得孙大妈的丈夫儿子,都不是纸条上写的尺寸,她问孙大妈是给谁做的,长什么样子,不同的肤色身材适合的衣服也不一样。
“这个人啊,你认识,还很熟。和你差不多大,你不妨猜一猜。”
明蕙看着纸条上的尺码:“我还真猜不出来。”
孙大妈笑着说:“还有谁?就是我的表弟。”
孙大妈有许多表弟,但明蕙马上知道了她指的是哪个表弟。明蕙的第一任丈夫陈至展是孙大妈的姨表弟。陈志展和明蕙结婚时在镇卫生所工作,跟她离婚后调到县里的卫校,再之后的事明蕙就不知道了,她也不想知道。
“我表弟那个老伴前两年没的,他一个人住在县里的小别墅,医疗器械厂都交给儿子管了,现在没事儿就开车自驾游,要多自在有多自在。至展本来没有找后老伴的想法,听说你也一个人,才动了这心思。”
明蕙拿起纸条还给孙大妈:“这件衣服我做不了,你找别人吧。”
“他当年是对不起你,可他也不是没办法嘛。你们现在都单着,也是缘分。我跟你说,之前还有人给他介绍县七中的女老师,有文化还比他小十多岁,他都没同意。只有提到你,他才动了心。怕你还怨他,就找了我做中间人。“
“他没对不起我的,我也不怨他。不过这事儿就到此为止,我当你跟我没说过这话。”
孙大妈没想到明蕙拒绝得这样斩截,“你也别急着回复,好好想想,像他这么条件好的人,以后也难找。再说,他又是你第一个……”
明蕙补充道:“第一个要和我离婚的男人。”她以前是个最传统不过的女人,结了婚便想着过一辈子,在被离婚之前从没想过离婚,可人家说要跟她离婚,她答应得也很干脆。
她没给孙大妈回答的时间便说:“我要做饭了,您回去吧。”说着,她就向门外走,到门口,扭头对屋里的孙大妈说:“记得把你的纸条带走,这衣服我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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