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黯倚着车身站立,手里快速地旋转着一个迷你魔方,是隔壁益智玩具店开业,送的迎宾礼物。
他自小就能用极短的时间拼好魔方的一面,常常用来做唬人的本领,但却没有长性,不肯多花些时间,把六个面全部完成。
在他的习惯里,有不少事情都是如此吧,尝到了味道就好,再深入也不一定有意思。
没有过多久,肖黯听见了脚步声,抬头看,是意料之中的人。
刚刚离开预展会场的时候,说不清自己到底出于什么心理,肖黯给乔梓馨发了一条消息:【我的车停在D4。】
然后又马上撤回了。
几秒之间的事情,她若是真的看到才是万分之一。
可是,现在,那万分之一,正从不远处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肖黯把魔方收了起来,看她走近,促狭一笑,“附近有一家新开的西餐厅,红酒牛排还不错,小乔——”
乔梓馨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不——许——叫——我——小——乔!”
下一秒却已经毫不客气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上次你把我裙子弄坏了,这次你请客。”
肖黯眼底闪过一抹暗光,却很快隐去,坐进来,发动了车子。
西餐厅位于一座商栋的顶层,桌上烛光闪烁,窗外晚霞隐暗。
高楼之间的灯盏渐次亮了起来,光亮透过乔梓馨背后的大片落地窗,和她身上点缀着碎钻的披肩,一同闪耀。
装满红酒的波尔多杯里映着她的脸,在流泻的琴声里,被软软地推动起来,起伏摇荡。
“刚才那是男朋友?” 肖黯看似随意地发问。
“不是,我妈朋友介绍的,非要我去见。”乔梓馨皱眉,“话太多了,聒噪得我头疼。”
肖黯暗笑,故意道,“还不错的一个人。年轻的时候小有成就,自然会有些意气风发,人品不坏,应该适合建立正常的亲密关系...”
乔梓馨不等他说完,就不耐烦地打断,“正常?什么叫正常?着急结婚生孩子围着油渍麻花的围裙给一大家子做饭,就叫正常?所谓正常的事,不过是人们觉得如果不这样做就会不符合大多数人遵守的社会标准,不让身边相关不相关的甲乙丙丁都感到满意。”
肖黯喝了一口水,耐心地听她叽里呱啦地说完,“父母可不是不相关的甲乙丙丁。”
乔梓馨苦着一张脸,“所以啊,比路人甲乙丙丁可难对付多了!我应付过的那些难缠客户们,捆在一块儿也抵不上我妈一个。”
“我妈啊,觉得她自己特别无私,人生的意义完全就是为了孩子:恨不得从一开始就把我的生老病死都安排出来。而且坚信是为了我好,我要是表现出一点儿犹豫和怀疑,那就是浪费了她的一片好心,不识好歹。”
乔梓馨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撅着嘴,无意识地带上了撒娇的表情,“她们那一代人呢,都带着计划经济的特点,什么都是别人安排好了分配给你的,你只要按部就班地接受就好了。明明是你的人生剧本,可她非要当导演。”
肖黯笑笑,“这样的父母其实在中国占了大多数。你小时候听过孔融让梨的故事吗?其实那个孔融,根本没有问过别人的意见,也不管人家爱不爱吃梨,肚子撑不撑,反正我就是要硬塞给你一个大个的,不吃也得吃。你的存在就是为了证明我‘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背景板。你说像不像那些爸妈?”
乔梓馨第一次听人把美德教育的故事解释成这样,微怔了一下,忍不住笑,“你这什么歪理邪说啊!还挺有道理……”
肖黯略略沉思,又道,“别看你现在抱怨你妈,但是你能有这样的牢骚,就证明你长大的过程中有空间允许发展你自己的思想。而且从刚才说话的语气和表情来看,你都是舒服的。所以我肯定你是在幸福宽松的家庭里长大的,没有什么心理创伤。从来没挨过打,甚至连暴力威胁也没听过,对不对?”
乔梓馨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所以你之前才会对‘非正常’的游戏表现出旺盛的好奇心。”肖黯正了正身姿,语气也严肃起来。
“在暴力阴影中长大的人,对疼痛和无助会一直带有恐惧的心理,而不会抱有任何好奇和神秘的幻想。即使表面接受,内心也是抗拒的,被迫的。只有从未经受过真正暴力侵害的人,才会有兴趣去体会肉体上受折磨和精神上被羞辱的微妙快感,也会有正向的心理能力去信任另一个可能施与你折磨和羞辱的游戏参与者。”
乔梓馨眨了眨眼:肖黯的这番回答让她耳目一新,却又心服口服。她自己“学习”来的那些内容似乎从没有以这个角度解释过她的疑惑。
多数人都会以虐恋中的被动一方缺少关爱渴求重视为其受虐心理的成因,连不少小说电影里都一定要给下位者们安排一个家庭破碎备受伤害的人物背景,好像没有一个不堪回首的童年就不符合“入圈”资格似的。
这和她的情况风马牛不相及。
侍者把主菜送了上来,两人暂停了交谈。
肖黯的餐桌礼仪很好,沉静文雅,进食的动作幅度都压得很小。
乔梓馨暗中观察他左叉右刀的双手,白皙修长,微微露着皮肤下青蓝色的毛细血管。
她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那天,他也是用这双手,一截一截地把袖口卷到肘部,再抄着皮带过来的场景。
暗中一个激灵,胸腔里却起了一股湿痒的热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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