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行驶在夜晚的大路上。
路上没什么人,红绿灯不多,热烘烘的风和着哄哄的发动机声从半截打开的窗户里吹进来。
季忆坐在最后一排,侧脸看着外面的路灯一盏盏向后移动。
她在想王安安说的:“和季忆摊开了说。”
王安安说的不无道理,有话不说都是误会的前兆,即使今天没什么误会,保不齐哪天出点什么事情,这误会就产生了,到时候有口说不清的麻烦事,谁也不好解决。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季忆心里百转千回地发乱,无论如何也找不出个头绪。
摊开了说,该如何开口?是先说自己早就计划好了离开江陵?还是说自己也对季年产生了的姐弟之外的情感?可这些事情,说了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兜兜转转地想了一圈,不仅没想出个结果,眉心还隐隐泛疼。
“国博路到了,下车的乘客请您从后门下车,下车请当心。”报站的机械女音响起,季忆到站下车。
没走两步,就看见路灯下颀长的少年身影。
他原本靠在路灯柱上,手里拿着把草编的蒲扇,驱赶撞到脸上的小飞虫,看到季忆走过来,立马站直身子迎过去。
“姐!”
季忆一眼就看出他下颚多了一个红包, “以后我要是回来的早,你就别来接我了,外面蚊子多。”
“没事,外婆给了扇子。”他顺手拿过季忆的书包,却手下一沉,“靠,怎么这么重,你装石头了。”
“听外婆的,买了点教辅材料。”季忆顿了顿,补充了一句:“给你也买了一份。”
季年:……
季忆看他吃瘪的样子笑起来,明知故问:“开心吗?”
季年看她笑起来,自己的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硬着头皮附和她:“开心。”接着,又试探地问:“那你不生我气了吧?”
一天下来,季忆几乎忘记了早上的事情,加上在公交车上九曲十八弯地用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不明所以地问:“生你什么气?”
季年停下脚步,“季忆,昨天晚上……”
话没说完,突然刮起一阵大风,树枝哗啦啦地作响,几片树叶打着旋儿地飞下来。
等风过了,季年想继续说些什么,却被季忆抢先开口:“你今天帮外婆卸货还好吧?”
这话题扯开地有些生硬,季年眼底闪过一丝失望,深深地望着季忆。昨晚,他以为季忆已经鼓起勇气,已经开始迈出第一步,但是今天,她好像又退回去了。
他的目光像是柄剑比在她的脖颈,季忆被他看得心虚。两个人心照不宣,最是煎熬。
好在季年还是率先妥协,目光柔和下来,“没什么不好的。”
季忆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季年还是那个季年,可偶尔,他沉默或者生气时的目光,令季忆都觉得有些害怕,似乎这是他身体里随着年龄增长而加重压迫感。
好半晌,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沉默地并肩往回家的方向走。
季忆突然开口问:“姐,这周五是不是你们高叁的成年礼?”
“嗯,说是周五,但天气预报说可能有雨,如果下雨的话就要改天。”季忆说。
“你和外婆说了吗?”季年问。
“没说。”季忆说,“外婆最近腰和膝盖都不好。 ”
成人礼是叁种的传统,说是成人礼,实际上就是高考前的誓师会。和高一的军训一样,每年一次,都是大夏天,顶着大太阳举办,连张椅子都没有,不少学生都抱怨站着累,更别说像杨锦华这样的老人了。
“外婆不能去,我陪你一起吧。”
“打住。”季忆说,“那还不如叫外婆去。人家都是长辈,我叫个弟弟算事什么回事。”
“弟弟怎么了?”
“弟弟那天上午是物理课吧。”季忆端起姐姐的架子才敢抬手捏了捏他的脸,“你好好上你的物理课,我会去和外婆说的。”
成人礼那天,早上不仅一滴雨都没有落下来,天空还晴得发烫,但杨锦华还是没有去成。
她的腰病彻底复发,疼得坐不起来,只能躺在床上。
她常常拿自己的腰病开玩笑,说是以前年轻的时候在家当了几十年大小姐,能坐着不站着,现在好了,腰就是这么坐出来的。
教室里电风扇在的头顶呼啦啦地吹,搅起空气里的热,吹散开来。
季忆坐在座位上懒得动。
她不喜欢任何集体活动,包括所谓的成年礼。十八岁,生命中里程碑的一样的年纪,就被这样笼而统之地用一场宣誓来代替,或许是对于集体的感觉太过淡漠,又或许是她未曾真正融入过,总之这种用集体表达来模糊个体意识的感觉,她很不喜欢。
窗外大喇叭里响起热血沸腾的歌声。
教室里的人几乎走空。
季忆摸到口袋里的十块钱,是早上杨锦华窝在床上让她自己在床头柜里拿的。
杨锦华嘱咐她,“要是结束后同学有什么活动,你也去参与参与。”
想到这里,在杨谨华床头柜里看到的那个小铁盒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季忆叹了一口气,从座位上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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