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百里却豁然坐起:
“胡说!越是家境贫寒,越要读书,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
“不读书,怎么有机会考取功名改换门庭,光宗耀祖呢?”
然而老婆婆却只是麻木的扭回头去,又开始洗桶。
张百里又要跳脚,时阅川却已经轻飘飘看了他一眼:
“你暂且闭上嘴吧。”
他的声音依旧平缓,人也照旧温柔,可张百里看着他,陡然想起那天被他治住的情形。此刻一个哆嗦,脸颊抽动两下,又还是闭上了。
时阅川走过去,此刻将自己的衣衫袖子往上一扎,也拎了另一只粪桶,放入水中轻轻摆荡。
“大娘,我知道你的意思。”
阳光炙热,他的脸颊有汗珠渗出,可一双玉白的手自胳膊向下,骨节分明,半丝老茧与暗淡都没有,一看便是养尊处优之人。
可如今虽然皱起了眉头,但却也学着扯了把水草,正慢慢的刷洗着那只又脏又臭的粪桶。
“做读书人的妻子,总是很辛苦的。”
“但这辛苦原本也是不应该的——因为倘若家中男人顶事,不管是做什么,都不至于让您如此操劳。”
张百里又一次跳了出来:
“我也没有叫她操劳,家里的活也不重……”
“啪!”
话还未说完,白麓又已经铲了一团粪土糊他脸上去了。
“叫你闭嘴你就闭嘴。”
一边又心疼的看着时阅川:“你怎么能自己洗桶?我来陪你!”
老婆婆看了他一眼,此刻叹口气:
“你看,当男人多好,活都有女人来做。”
然而时阅川笑而不语,白麓也蹲在了湖边,静静看着他。
老婆婆等了又等,终于忍不住扭过头去:“你不是要来陪他吗?”
“是啊!”白麓理直气壮:“我不是正在陪着呢!”
老婆婆一时有些无言,最后才结结巴巴道:
“可你,你不是心疼他吗?你就叫他自己干活吗?”
“我是心疼啊!”白麓更加不理解了:
“你看他这样细皮嫩肉的,衣服都不洗,如今来做这样的活,我当然心疼了。”
“可是本质上这个工作你能干,我也能干,大家都能干——那他干一干也没什么的。”
“而且,我来陪他了呀!这里这么臭,又很脏,我陪在旁边,忍受着这些,他难道不应该很感动吗?”
时阅川笑了起来:“是,我知道阿麓心疼我。”
“你看。”
白麓一摊手:
“像这种心里有数的,你只需要支持他,陪着他,就算吃苦也吃不到哪去。”
“像那种心里没数的,纯粹是打的少了。你揪他耳朵有什么用?你把他耳朵扯下来,残废了就不能科考了,自然是要老实在家里干活的。”
张百里:!!!
老婆婆:!!!
“你……这样做男人会恨你一辈子的……”
老婆婆嗫嚅着,小声说道。
白麓冷笑一声——她倒不是对这婆婆,很多女人都是这样,对外泼辣,但是在家却不当家的。
张百里若是听她的,按原有的家底,也不至于她这样一把年纪还要挑粪种地吧。
“你倒是没揪下他的耳朵,可看他的样子,他体谅你的辛苦吗?考一次败一次家底,你这辈子都没享过福吧?如今瞧着比他年纪还大,多憔悴!”
“你要是想想这个的话,不如好好考虑考虑,是宁愿叫男人看你不顺眼,但是却能吃饱喝足享受生活。”
“还是愿意操劳一辈子,两头不落好……万一真有那个运气金榜题名了,哪家当官的愿意要个老婆婆做媳妇啊?他还缺小姑娘吗?”
“你再看看这水面,婆婆,你上一次用胭脂水粉做新衣裳,是多少年前你还记得吗?”
第191章 不就是摆烂吗?
上一次买胭脂水粉是多少年前?
老婆婆盯着水面里那个苍老旳妇人,已经想不出刚成婚时那个娇艳的少女模样。
水面中倒映着一张憔悴又沟壑纵横的脸,头发也是蓬乱,眼角下拉着,一股凶横之气,邻居们都说自己太过泼辣。
身上的衣服缝缝补补,如今已洗不出来本色,而水中的人蹲在湖边,倒影缩成一团——
已然是一位老迈佝偻的老婆子了。
而身边的女孩却仿佛鲜花一般,那位已经将水桶洗好,静静放在湖边的年轻公子站了起来,此刻慢悠悠擦着手,眼神却一错不错盯着身边的姑娘,那温柔的神情,像极了每个少女闺梦中的状元郎。
她一时怔忪了。
而白麓忽略张百里敢怒不敢言的表情,此刻接着说道:
“所以呀,婆婆,你要放宽心一心——家里活没干怕什么,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家。”
“没吃的怕什么,又不是你一个人挨饿。”
“他读书你就睡觉,他出门你也找人唠嗑。”
“他考不上还想花钱继续考,你要是年轻,我就觉得把他捆家里就好了。可都这么多年了——那就花呀,随便他怎么借钱。高利贷要上门,你先砍他再砍别人,大不了坐牢嘛!”
“不就是摆烂吗?谁不会啊!”
“您这么多年吃苦受罪,纯粹是因为您心太软,而且还心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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