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三笑往书房而去,婢女亦步亦趋跟着,詹三笑心头莫名焦躁,不耐烦道:“聒噪。你自回去,不用你随侍,倘若有事,自会唤你。”
“……是。”
饶是如此,婢女还是跟着詹三笑到了书房外头。
那边厢楼镜回了自个儿屋中,那酒后劲大,许有提神之功效,楼镜心中烦躁,夜不能寐,跃上屋顶,俯视着庭院,吹一吹冷风。
今日所见,叫她感慨万分,她自以为飞花盟是一群无拘无束,恣意放肆的人,却有韶衍为了利益联姻,却有詹三笑爱而可知回避,正派规矩多,飞花盟又何尝是全无规矩,依旧有个上下尊卑。
人世处处有掣肘,哪里都不得自由。
唯有一点。
楼镜眸子黑亮,面露野心:不过是爬的越高,手腕越强,限制越小罢了。
正这般神思天外,余光忽瞥到书房那方人影走动,她的住处离詹三笑书房不过隔了一道院墙,飞身跃过去,落到廊亭上,瞧清那人影是詹三笑,只着了单衣,身后一个婢女遥遥跟随。
片刻后,书房内亮起了灯。
詹三笑扶案,摊开数张信纸,笔尖润了墨,斟酌片刻,下了笔,她身体越来越热,竟发起汗来,心口似火在烧,热气排解不出,渐渐沉积,心口转而沉闷胀痛。
詹三笑下笔有力,字字骨干峥嵘,信上才写了一半,喉间一痒,咳嗽一声,热意上涌,不防间,一团妖异艳红的花在信纸上绽开。
詹三笑笔一顿,滴落在腕上的血鲜红灼眼,詹三笑睫毛微颤,痴痴地笑起来,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欢愉,“你,竟这般迫不及待……”
鲜血将她的唇装点上最艳丽的妆容,灼烈的力量仿若找到发泄的缺口,詹三笑掩着嘴,也抑制不住呕出一大口鲜血。
自胸口,皮肤下的血肉筋脉骨头似寸寸爆裂开来,尖锐的刺痛漫了上来,詹三笑撑不住桌子,跪倒在地上,手上不自觉将砚台搭了下来,寂静的夜里,发出好大一声闷响。
楼镜身子如风,倏然卷进屋内,詹三笑的书桌靠近窗户,灯光将她的影子投射在窗上,詹三笑身子弯下去时,楼镜便觉得古怪,因而快了暗卫一步,先冲进了屋里去。
直坠谷底。
詹三笑下颏上一片血红,两边耳朵里血迹从耳道内漫下来。楼镜不知是她旧疾复发,还是哪里受了伤,亦或是遭人暗算中了毒,她心里慌乱起来,向外叫道:“来人,唤半夏来,楼主不好了!”
中气十足一声发喊,惊动了书房内外的人,外面登时起了好几人脚步声,楼镜无心去计较。
“不必了,他既出手,自有一击必中的信心。”詹三笑尚保留了清醒,辨清身前的人,露出些微笑意,抓着她的胳膊,藉着她的力,半起了身,“你来了……就好了……”
“詹三笑,半夏马上便到。”楼镜生出许多无措来,忧心道。
楼镜按住她经脉,原想着为她输送真气,保住她一口气,却惊觉詹三笑经脉爆裂,饶了她历练了多年,突遇了这等状况,也愣住了。
詹三笑倚在她身上,呼吸之间便有黏热的血液从嘴角溢出,“楼镜,你听话,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你要记在脑子里……我死以后,丘召翊必然会收回风雨楼手中地契商铺,钱财账本,将财脉握在自己手中……”
詹三笑咳嗽了两声,眉间痛苦的蹙紧,身上的痛楚,让她难以承受。
“你在说什么。”楼镜额上淌下冷汗来,这人已要坦然受死了?何以如此有条不紊的安排后事。
她眼眶一热,酸涩难忍,不论是她娘,她爹,还是她师兄亡故时,她都不在身畔,听到别人提起亲人离世的消息来,首先便生出一阵茫然不真实感,此刻她终于留在了他人生与死的间隙,亲眼见到生的流逝,无法遏制与挽救的悲愤是灭顶的。
她恨詹三笑这副模样,为何不争上一争,便这般顺从老天爷,自己喜爱的人不去争,连性命也不愿争么,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狠声斥道:“你在胡说什么!不过小病小伤罢了!”
婢女进来,惊惶的失声叫了出来。楼镜烦躁地冷喝:“去寻半夏来,找大夫来!”
詹三笑恍若未听见,手上揪着她的衣襟,眸子执着的望着,“但风雨楼,有韶衍,衍,阿衍……”
念叨到那个名字时,詹三笑声音里有浓浓的眷恋,楼镜头一次听她唤韶衍不是连名带姓,而是称她作阿衍。
“她在,想必丘召翊不会收回去。你,便由你接手风雨楼,我,还有一些,杏花天那一半,不在公账上,你去寻烟娘,她知晓日后便由你和她共同看管。”詹三笑似哽咽似喘气,过了片刻,“你不必避忌自己的身份,也不用隐藏你的目的,丘召翊只怕已将你,查了七七八八,沈仲吟消失,你要寻沈仲吟,就得通过赫连缺,丘召翊疑心重,赫连缺心思不纯,丘召翊迟早容不得他,如今飞花盟与中原武林开战,那两人只要明面上还没撕破脸,丘,不会贸然,出手,他会留着你,利用你寻沈仲吟的心,将你做一把利剑,刺进燕子楼去,试探赫,赫连缺……但他利用你,你也可以利用他。你若想在,飞花盟行事方便,不妨口头上认沈仲吟,是自己父亲。”
楼镜森冷之词从齿间溢出,“我怎会认贼作父。”楼玄之之死,沈仲吟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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