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父!”两只小兔子先蹿进了门。
还没见着人,便听见一声沉稳又温柔的应答:“哎,嘻嘻笑笑来咯!给,每人一个压岁包!”
我随在南卉身后,也进了门。
看见江拓正递给嘻嘻一个红包,他抬头见到我,便站起身来,笑着局促地招呼了一句:
“乔乔。”
“嗯。”
我瞥他一眼,与之前相比,江拓黝黑了不少,人也精瘦了些,来这之前好像特意理了个头发,看着倒是精神。
因着上回电话里他醉意的责问,我和他后来并未释然,虽然久别但两人之间还夹杂着些生分与尴尬,见着面也只客气地打了招呼,我便找借口忙开了。
我和南卉,冯雪梅,三个女的挤在不大的厨房里忙活着年夜饭,主厨当然是冯女士了,我和南卉充当打下手的角色。
“来,卉卉,把这辅料都给切片儿。”
“乔乔,把这鱼洗干净就成,妈已经处理过内脏了。”
“哎呀,要不是忙活这年夜饭,我三两下就掂完锅了,哪还用得着你们杵这儿。”
冯女士一贯地滔滔不绝,一边乐呵呵地掂着锅,一边嘴上又嫌弃姐妹两“帮倒忙”。
南卉心细,趁冯女士没注意,凑过头来,用两人之间才能听见的音量压着嗓子问:
“那个,不是姐八卦,刚见着你和江拓之间气氛怪怪的,没出啥事吧?”
我不自觉偏头望了望冯女士,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道:
“上回,他说了些不太好听的话。也不是他的问题,也怪我吧。”
“哪回?你在我家那回?”
“嗯。他喝醉了,所以……”
“我说你俩,有没有在收拾我交代的呀,咬耳朵说啥呢?”
冯女士边说着边关了火,动作利索地把那盘爆炒猪肝盛在了碗里。
“没啥!”两人对视一眼,南卉的眼神里透露了些许担忧,但彼此还是默契地立刻就掐断了话头。
忙忙碌碌,一个个菜陆续就端出了厨房,摆满了一大桌。
南卉把碗筷一一摆上,冯女士不忘交代一句:“别忘了你爸的。”
南卉应下,又去厨房拿了一副。
待一切准备妥当,冯雪梅这才领着一家人先在南爸的供桌上燃上一炷香,大家也轮着叩头祭拜祈愿。
然后就是冯雪梅一个人站在前头,两个小家的人随在后头,只听冯雪梅絮絮叨叨了许多:
“老南啊,这都第三个年头了,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啊,今儿个年夜饭,烧了许多菜,里头也有你爱吃的……”
“老南啊,你可保佑我们全家来年平平安安的唷……”
“老南啊,嘻嘻笑笑可是我们家的宝贝疙瘩,你得特别关照护着……”
“哎,要是你还在啊,也要替我说说乔乔,我可管不住她啦,你说她都34啦,还不……”
“妈——,菜都凉了,爸都晓得啦!”南卉眼见冯雪梅的话风不太对,赶紧出声制止。
冯雪梅睨了南卉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抬手抹了抹眼尾,不太明显的红掩在深深浅浅的皱纹里。
于是,大家从供桌前散开,都入了座,围坐一桌。
“来,瞧把阿拓给瘦的,多吃点!”冯女士夹起鸡汤里的大鸡腿,就往江拓碗里搁。
江拓赶忙略起了身,向前稍倾拿碗接住:“哎,谢谢妈!”
冯女士冲我使使眼色:“乔乔,多顾着点阿拓。”
“妈,他又不是小孩子了。来,嘻嘻、笑笑,小姨给你们夹个大羊排。”
冯女士面露不喜,欲言又止。
江拓有些尴尬,圆着场子举起酒杯:“妈,我敬你一杯。这段时间我和乔乔都忙,多少顾不到您这边,不过再等等,等我回来了,我们一定常来看您。新的一年,祝您福寿安康,快快乐乐!”
冯雪梅这才高兴了,也端起酒杯,与江拓碰了碰,一饮而尽:“哎,还是阿拓懂事啊。”
我眼见他们亲昵的场景,一语未发。
“妈,悠着点喝。”南卉看这对丈母娘和女婿一来一往地灌酒,便忍不住劝了一句,虽然每杯都是浅浅的,但加起来也不少了。
冯女士手臂往后攘了攘:“别拦着我,这大过年的,又是阿拓回来的日子,我高兴得很呐!”
继而又接着道:“我说阿拓,乔乔我是说不听了,趁你回来了,我话也撂下了,这一年,你俩必须给我搞个孩子出来!”
“妈!”
南卉一把夺过冯雪梅手中的酒杯,制止她再喝了。
但是晚了,话一出口,空气瞬间凝固,混入了一丝硝烟的味道。
江拓的脸“腾”地一下整个酱红起来,像桌上那盘冷却下来的爆炒猪肝的颜色,毛孔粗粗地立着。
我的掌心好像有什么液体流了出来,热热的,第一反应不是酒。
当意识过来的时候,原来是长期积攒、无处发愤的郁结之气竟然捏碎了手中的酒杯,碎玻璃渣子还紧紧地攥在手里,颤抖不止。
时间仿佛被按下暂停开关,没有一个人再出声,大家的视线全部齐齐地集中在一个焦点上。
静默。数秒的静默。
“哇——小姨流血了!”嘻嘻和笑笑被酒杯碎裂的声音,以及我手中涓流不止的鲜血给吓哭,哭声刺破了寂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