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我们明白。”向喻秋用没有包扎的那只手攥紧了书尧的汗津津的手。
她在不安, 她在害怕,害怕这世间仅有的爱过她的亲人就这样离开, 可是结局已经注定,她已经没办法留住爸爸了。
病房里的灯照的明晃晃的,躺在病床上的田源相当虚弱, 整个人比向喻秋上次见到的时候瘦了一大圈,目光呆滞躺在床上,哪怕察觉到了有人靠近,也无法再挣扎着转过头, 只是干干瞪着眼睛盯着天花板。
“书尧……”田源有气无力地叫着她,嘴角仅仅咧开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你妈妈……呢?”
“我妈她刚刚泼……”
“师母出去买东西了, 很快就回来。”向喻秋这么说就是想让他有个盼头,但是她再清楚不过, 郝妈妈起码能被关个十天八天的,这还是她们一家的手笔,不过这也算是罪有应得。
田源像是听懂了, 点点头,也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了, 就算能回光返照也坚持不过几分钟,在最后, 一定要把想做的事情都做了:“柜子里,有给你们的东西……”
柜子?书尧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余光瞄到旁边的白色铁柜,拉开抽屉果真找到了一个信封,摸上去有些厚度:“怎么了,爸?”
她还愿意叫田源一声爸爸,也都是念在他是这个家里唯一关心过自己的人的份上,除了他,这家里的人她一个都不愿意认。只可惜就连这仅有的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也要离她而去了。
“嗯,没事,你们在就好……”田源终于硬撑着转过了头,颤抖着手几乎要拿不起来,多亏书尧在半空托了一下,将他的手紧紧握住,“小秋啊,你和书尧要好好的,我理解你俩,太难了……以前,以前是我对不起书尧……”
田源不知道为什么泪眼模糊,嘴唇抖得过分,甚至连带着整个人又要抽搐起来,向喻秋赶紧上前按住他,又大喊医生进来帮忙。但医生只是摇摇头,该做的做尽了,这已经是最后了。
好不容易等他情绪稳定下来,向喻秋一直站在书尧身后,用手轻抚着她的后背,她最能理解亲人在眼前即将去世时内心的悲怆了。更何况老田于她有恩,书尧又是她的女朋友,她有责任陪师父走完最后这一程。
“存折,存折里有钱,少,但是你们一定要收下。”田源说话断断续续的,甚至词汇都支离破碎,稍不留神就会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还有啊……阿枫他不懂事,你们别管他了,他迟早有天会遭报应的……”
报应不是不到,何况现在时候已到。郝毅枫的后半辈子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在监狱里度过了,不过向喻秋并不害怕他会报复,因为到时候他就真的一无所有了,想东山再起,估计那时候都灯枯油尽了。
郝毅枫,郝妈妈,田源,这三个人都要从她俩的世界中消失了。
今后……再遥远的将来,书尧都不用受困于过去那个重男轻女家庭,她会有一个真正的家,家里有向喻秋,那个真正不带一点目的单纯爱着她的人,一个愿意给她一个家的人。
“师父,你放心,书尧有我呢,以后再也不会让她受欺负。”
“你……也是女孩儿,自己照顾好自己,算我这辈子欠你俩的……书尧是个好孩子,就是从小没被爱过,小秋……就当是替我,好好爱她……”田源越说声音越低,声音最后小到几乎听不见,整个病房里也只剩下呼吸机在滴答作响。
一瞬间的寂静,所有人都没有打破这最后相处的时光,两人就这么静静等着。而田源时而絮絮叨叨,时而停下来喘息,但已经神志不清了,多数都在口不择言,不过书尧都静静听着。
这些话唤起了一些她关于往日的记忆。
原来母亲早在她小的时候就是如此,一天都对她好过。这几千个日日夜夜里,她从来就看不起自己。那么她关于母亲对她好的记忆,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原来呀,这些都是她的幻想。她把自己想象成了弟弟,那个在母亲心中无所不能的弟弟,甚至还有那些无微不至的关爱,全都不是属于她的。
是她对母爱的执念太深,才会在小的时候为母亲百般开脱,她对母亲仅有的一点感激也破灭了。脑中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口子,那些她挨打受骂的记忆全部涌了进来,痛的她迫切地想抓住什么来缓解。
可是周围漆黑一片啊……她没有家人了,自此,孤单活在世上。但她似乎并不担心,因为过去的这三十年里,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机器尖锐的叫声将郝书尧从悲痛的思绪中拽出来,田源早已没了动静,牵着她的那只手也缓缓滑落。这是他的终点,最后的最后和女儿道了歉,也总算可以安心去了。
几名护士挤到了门口,但是听到屋子里的抽泣声又止住了脚步,默默看着,打算等家属情绪有所缓和再进去。
郝书尧不是个懦弱的人,相反的,在独自对抗家里的不公平中她早已坚强的不像话,面对亲人的离世她还是死死咬着嘴唇,破了皮,渗出血也不在乎,口中一片咸涩。
“书尧……”
“向喻秋……我是不是真的,一无所有了……”
向喻秋被点到名字,平日里能说会道的,现在却像被摘掉了声带一样,一个音都发不出,只是揽着她的头靠在自己身上,用拇指帮她揩去眼角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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