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这场病养了足足半个多月,白隆玛天天都往她家里送大补药品,生怕留下什么后遗症。
半个月后,孙悟空重回岗位。白隆玛趴在她身边问了好久,怎么带薪休假都不想着多延长几天,还主动跑来上班。
孙悟空整理着桌子,轻言:“怕你被打死。”
“这是关心我吗!”白隆玛咧开嘴,露出一颗虎牙,显得更加痴傻天真,直说过两天昆仑出新菜品,一定带着她一起去尝尝。
孙悟空没接话,她总不能够说是自己不喜欢在家待着吧。
对于她这种没有后路的人来说,安逸无异于慢性自杀,她必须拿出成果,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一份回报,否则都是虚无的幻象。
在学校时,同学们都说她是卷王,一边称赞她学业优秀,一边暗地里嘲讽她做多无用功。孙悟空一直都知道,很多人表面上对她彬彬有礼,可其实都不喜欢她。
可是这没关系,她从来也不盼着谁能喜欢自己,相安无事就是最佳状态。她只要追求她想得到的结果,过程是如何,途径有几种,都无所谓。
涡轮转动的声音在她心中响起,白隆玛还在盘算着如何回报又一次的救命之恩。孙悟空捏了捏脖子,已经准备好迎接下一次战斗。
入夜,白隆玛早早地提前离开。
最近似乎都很太平,周围的所有都按照着既定的程序运行着。孙悟空生活中唯一的波澜就是,回来上班没多久,唐森就把她叫去1212。
他这间办公室的装潢似乎会随着他的心情变化,孙悟空时隔两个多月,再度走进去已经不再如当初那样感到新奇。领导都爱变卦,一方面可能是为了彰显权力,另一方面大概是为了显示思维活跃,总之,从来就不止体现在工作本身。
唐森扶着椅子从窗户边慢慢转过来,面向孙悟空。
刚开始招她进机械处时,他还担心过,这些所谓的专业第一到底靠不靠谱,哪有专业第一跑来当低级公务员的。他怀疑着观察着,一个季度下来,她还真是不负期待。
小小的、瘦瘦的、寡言而脸色怏白的,竟然能有这么大的能量!
他不动声色地端详着孙悟空,孙悟空也回以目光,冷冽又无情。
战斗不一定需要血光,此刻的他们就在无声的对视中交锋。
许久,唐森双手交握,搭在桌上:“鉴于你最近的表现很出色,办事处决定给你涨薪,你有什么看法?”
“谢谢。”
“没了?”
“还需要有什么吗?”
他敛眸,神色微怏,带着体制内男青年特有的不屑与凌厉。再度开口时,是明显的教育口吻。
“我说过,光有本事是不够的。你得多笑笑。”
他的意思很明白,孙悟空却不想逢迎。唐森看得出她的不情愿,很快又重新笑开。
“算了,我不跟你计较。你跟白隆玛组队怎么样?”
这倒是个意外的问题,孙悟空回想一下,如实回答:“还不错。”
“还不错就行,你好好相处着,以后一定用得上的。”
他语气里的计算情绪太过明显,精致十足的虚与委蛇已经修炼到炉火纯青的水平。孙悟空无心指摘他人的生活方式,还是很难习惯上级领导处处都爱指手画脚的这副做派。
后来唐森说了什么,她完全记不住了,脑子里只留下叁个字——“涨工资”。
那天中午,孙悟空壮着胆子多买了份喝的,白隆玛把自己的顶级套餐送到她跟前,她也没觉得那一份更好吃了。
这个月她活得悠哉,白天帮着机械处整理文件,晚上回家好好睡一觉,同时关注雷因市的房产市场变化,好像一直期盼的那一天正在缓缓向自己走来。孙悟空感到安心。
月底,白隆玛以谢恩的缘由将孙悟空约去莲花洞,顺带还叫上了帮了大忙的朱刚烈。
他好像因为自己为偶像出了份力,整个人的精气神又重新振作起来,一杯一杯酒喝得痛快,孙悟空决定不把事实的真相告诉他。当然,她也没告诉白隆玛。
他依旧是那个没心没肺哄骗老爹认真工作的白隆玛,不关心事件的真相,也不关心唐森对他明目张胆的利用,只关心他的性命。哦,还有这个月略微上涨的“灭了么”股价。
他心情痛快,给朱刚烈连着开了好几瓶的洋酒,一瓶赛一瓶的贵。孙悟空没有饮酒的习惯,只是坐在一旁围观两个男人划拳吹牛。
时间东流到现在了,男人居然还是热衷于一些自尊心攀比。
孙悟空默默靠在沙发背,密闭的空间与昏暗的灯光营造出莫名的兴奋感,连同那些往日潜藏的罪恶与欲望也在黑暗中被放大。孙悟空从楼下上来时,就目睹了一场又一场的男欢女爱,他们好像被这种环境一路吹到九霄之上,获得极致的快感。留在地上的,只剩下呕吐的污秽。
朱刚烈本来还想叫两个姑娘来陪侍,白隆玛当下就咂吧一嘴,有些不满。
“孙小妹当然也是姑娘,但是……这也太……”
他的话引来孙悟空斜视,白隆玛立马斥责:“太什么!不喝酒是好习惯!”
他打着迷糊,问朱刚烈最近都在干嘛,转眼又说到之前在化工厂碰上的锻造武器的神人,想找他帮忙打听。除了美色就是钱财,朱刚烈的嘴被他成功堵住。
孙悟空在一旁俯瞰着最喧嚣的一片夜色,打开窗户就开始吹夜风,他们的吵闹被她一律丢在身后。
白隆玛是这里的会员,大多数的酒侍都认识他。这俩人喝得一通烂醉后,孙悟空找来酒侍把他们送去白隆玛常常休息的那个房间,至于后来会不会发生什么,这就不关她的事。
孙悟空这种无事一身轻的态度,第二天引得白隆玛抱怨很久。
“学神!你大可以让他们另外准备一间房间!”
“浪费。”
“浪费什么啊浪费!”
他拿孙悟空至高无上的省钱逻辑毫无办法,但凡昨晚上另外开一间房,他就不至于跟朱刚烈同床共枕,更不至于被这猪头叁的哈喇子泡上一晚上。
现在身上都还有股猪骚味儿呢!
他捏着领口嗅了嗅,万分嫌弃地挪开。早上明明喷了好多香水,死也没盖住朱刚烈的味道。也不知道这死猪每天都泡在哪里,味儿这么重!
他半翻着白眼,真相请个假把自己养香了再回来上班!
不过他生气归生气,还是不会随意迁怒孙悟空。当然,主要原因在于他就算对着孙悟空生气,只要她露出两颗圆溜溜而无辜的眼睛,他就拿她没办法。
说也说不过,打又打不过,能怎么办?认栽呗!
晚上,他照例送孙悟空回家,半路上路过大塘广场,他实在受不了身上的味道,直接进去买了瓶香水,先遮一遮。
孙悟空在商场门口等了他快十分钟,她实在不明白那些呛鼻的味道他怎么还能挑这么久。
跑车舒服,速度也快,唯一的缺点就是停在路边的时候容易被人观望。白隆玛享受这种高调,她却觉得烦心,低着头就装瞎子,对那些目光视若无睹。
她想,如果是扈雨眠坐在这里,那一定会被传成一段空穴来风的红粉情事。可现在坐在副驾驶上的是她,一张普通的脸、一身朴素的衣服、一副干瘪的身材,帮她将谣言止于风口。
很多时候,平庸是一种保护,而美貌却是危险的负担。
她静默地等待着,终于等到白隆玛出来。
他进去时明明穿的是一套极为简单的休闲西装,出来后却摇身一变成了只花孔雀。
“久等啦!那衣裳太臭了,我受不了!”
他主动解释着,潇洒地跳进驾驶座。刚刚转动钥匙,发动机响起,他正准备春心荡漾地迎接舒爽快活的晚上,孙悟空就慌然猛地拎着他的领子,将他拉出车内,跳到车外两米左右的位置。
白隆玛新买的衣服被直接扯破,停顿惊慌之际,“砰——”的一声巨响,银白色的车身上满是血迹,前玻璃被震碎成雪花。
卧槽——他还有些不可置信,周围已经响起尖利的叫声。
“啊——”
这坠楼者从车身上滚落一圈,挂在车灯边缘。
脸部着地使得他面目全非,眼球在剧烈的撞击中发生爆破,而触地的回弹又将他身子翻转过来,孙悟空走近两步,就看见他四肢几乎全数断裂,而那些流在他断裂的手掌间的,是他弹飞出来的肝脏与肠子。
显然已经回天乏力,她下意识就抬头去看,想要找寻坠落点。
大约100层左右的位置,一个深黑发色的女人从窗户探出头来,高声的呼唤被靛黑的云层绝断,泪水在被风云卷走。
不知道为什么,孙悟空感觉看得到她头上的青筋,以及悲痛的内心。
在任何人心冷漠的时代,永远也不会缺少的一种人就是看客。
更何况,夜间的大塘广场是雷因市人群最密集的场所之一。警察抵达现场时已经过去十分钟,他们扒开里叁层外叁层的人圈,从外围打入内部。
刚擦掉头上的热汗,看见这一地碎烂的血肉骨骼,又冒了一身冷汗。其中一位甚至缩着脖子就往后退,径直跑向了垃圾桶。
孙悟空敢肯定,这位一定刚刚从警校毕业,还没上过几天班。
白隆玛的表情也不算好看,然而之前跟着孙悟空出任务的经历已经稍微锻炼出他的胆量,这画面不足以让他表露出那样没见过世面的反应了。
现场往来的人很多,很多人都见证了心惊肉跳的这一幕。可只有他和孙悟空,切实地感受到这突如其来的危险。
血浆飞溅,浸染到他的银灰色跑车上,好像雪地落了一片红梅,美得阴森。
白隆玛不知道这运气算好还是差,他是在喜欢这辆车,可是学神反应稍微慢一点,估计他就得给人家做垫背的吧!他紧着嗓子就去看那还没有被搬运走的尸体,锁眉在心中拜了拜孙悟空!
旁边的孙悟空只是轻微皱眉,看不出丝毫的波澜。
警察还在确认现场的情况,楼上那位伸头出来的女士早就抵达一层,她已经哭过好久,似乎仍旧不能相信眼前的场景。
太过突然、太过直观、太过惊悚。
警察盘问时,孙悟空和白隆玛主动靠了过去,引来人家的不满。那位胆小的警察直接过来拉走他们:“麻烦配合公务,单独接受调查。”
“我俩也分开?”白隆玛伸出一根手指,在他和孙悟空中间打转。
小警察挠了挠脑袋,笑得温和:“那应该还是不用。”
他们俩报了身份信息后,一五一十地将过程叙述一遍,白隆玛刚才还有些心悸,现在到人家面前夸孙悟空的反射神经时就跟自己换了辆新车似的,又喜又傲。
“你是怎么发现有人掉下来了?周围的人说的吗?”小警察看向孙悟空。
孙悟空摇摇头,说得淡定:“听见了,也看见了。”
她五感敏锐,在车里待了这么久,车玻璃反射状态不正常,一下就察觉出来。而头顶有如箭矢飞射的声音更让她警惕,几乎是当下就判断出来应该是发生了高空坠物。只是她没想到,坠落下来的竟然是个活生生的男人。
小警察边听她叙述就竖起大拇指,不由得对她的身份产生好奇。白隆玛又想摆谱时,孙悟空只说自己之前做过格斗教练,有些敏感。
查问结束得很快,小警察舒着长气,有些怅惘。
“怎么了?兄弟!”白隆玛惯会跟人套近乎,开口就跟人家成了朋友。
小警察倒是很警惕,心里头的烦心事藏得死死的,半个字也没透露。露出一张标准的温和笑脸,就向他们道谢。
“我这车……”
“啊!暂时还不能动,可能会有证物,我们会把车运回警局的,您到时候来认领就行了。这个损失嘛……可能需要您和他家家属商定……不过……”
他看看那个还在哭泣的女人,赔偿的问题根本说不出口。白隆玛认命似的叹了口气,估计就是上天提醒他该换车了。只是——他又看看那如幽灵般诡异的造型——可惜了这钱了。
他挠着脑袋,有些心烦:“学神,咱们怎么回去啊?”这个点可不好打车。
他刚回过头,孙悟空就已经不见了人影。再四处瞄一下,她已经走到数十米开外。
白隆玛赶紧追上,等着孙悟空给出方案。孙悟空只招了招手,撇着脑袋,极为潇洒。
“走吧,请你坐一次公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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