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前三刻,太养殿的内侍便早早来传唤。沈妉心撇了一眼面前的金丝楠木盒,沉声道:“阿布拿上,我们走。”
不知为何,吕布英竟有一股如临大敌的微妙感觉。他将盒子小心翼翼的捧在胸前,默然跟在沈妉心身后。说来也奇怪,那丝微妙的感觉竟烟消云散。年轻郎将抬头望向清瘦的背影,不由心安神定,好似只要女先生在便可无所畏惧。
宝华阁之所以称之为宝华,不仅因其琉璃金脊,黄金砥柱。更因其,虽只有三层塔楼,却能俯瞰整个陇城。取自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阁内一层广殿,宽三十丈有余,进深百尺,头顶鹅卵大小的夜明珠宛如星辰河流,居中如同鼎炉般大的恰似一轮满月当空。脚下白玉铺就,令人置身于金山银山之中,雄伟壮观。
比起除夕夜的群臣宴,可谓小巫见大巫。沈妉心立在三丈高的朱漆大门前,身侧站着身材魁梧的吕布英,二人皆是瞠目结舌,直到内侍尖细的嗓音朗声道:“国子监沈司业,沈大人到。左千牛卫郎将,吕大人到。”
出乎意料,殿内的目光齐刷刷望来。二人又是一愣,所幸一旁的内侍体贴上前道:“二位大人请随奴才来。”
沈妉心极快的再殿内巡视了一周,不见陈孤月,亦不见蔡寻。文臣武将各自为营,左文右武。按理,午时寿辰宴,没有官低五品吕郎将的位置。杵在人群中宛如鹤立鸡群般扎眼,于是不等内侍引入,沈妉心便随意挑拣了个最靠后的位置,如此一来,即便人高马大的吕布英立在她身后,也不太显眼。
“先生,卑职可在殿外候着。”吕布英忐忑附议道。
沈妉心沉吟一番,点头道:“也好,你去打听打听,晚上的宴席请了哪家唱台班子入宫。”
看似未雨绸缪,实则源自沈妉心一股无名的焦虑。她不由得看向殿下左边最前边的大皇子赵冶,他身旁坐着的便是赵颐,两兄弟当着百官的面交头接耳,状若亲密无间。
“你就是皇兄口中的女先生?”稚嫩的嗓音,一如小粉娃稚嫩的面容。
沈妉心寻声扭头一瞧,那粉雕玉琢的小人儿浓眉一皱,学大人模样奶声奶气道:“长的也不怎么好看嘛,尚不及宋明月半分。”
“嘿,我这暴脾气。”沈妉心挪着腚,转过身面对着小人儿,怒笑道:“你是哪家的奶娃娃,毛都没长齐就学会了这些污言秽语。”
谁知小人儿冷笑一声,讥笑道:“我皇兄说了,女先生无甚真本事,若不是倚仗无寻道人早已沦为他人胯/下玩物。”
所幸周遭空座居多,沈妉心撸起袖管,作势就要教训一番这个比她还口无遮拦的小鬼头。孰料,小鬼头亦是个小滑头,见沈妉心探手而来,机警的往后连退数步,临走时还不忘做个鬼脸,彻底激怒了沈妉心。
小滑头不敢停留,一路踩着各位大臣的下摆靴子,直奔向赵冶的怀抱。沈妉心不禁目瞪口呆,思绪飞转,记得陈孤月曾提及过。赵宗谦唯独一夜风流,临幸了一位刚入宫不久的使女,原本帝王多风流,身侧的女子多了,总有吃窝边草的时候。可谁成想,竟一发击中,那使女怀了龙种,这让宫中之主的赫连完颜如何坐的住?更令人没想到的是,那使女亦有一腔贞洁烈性,生下孩子后便投湖自戕,投的湖就是那汪沈妉心死里逃生的绿藻湖。而这个孩子便是赵宗谦的九子赵帛,年仅九岁,却与得老天眷顾的七子赵颐绝然相反,自幼这苦命孩子便体弱多病,当年云游至陇城皇宫的僧人曾道需得将此子送出宫外抚养,才能得佛祖庇佑。
时隔三年,九子赵帛才借着双喜临门的意头重返皇城。依照陈孤月所言,此子命途多舛,却与佛陀有缘,若就此遁入空门许有机缘得道金身,反之,则必定手足相残。
无稽之谈。沈妉心素来不信鬼神玄谈,陈孤月虽算无遗漏,但沈妉心依旧相信事在人为,天若布局,人力何以胜天?
沈妉心走神间,赵帛又朝她隔空做了个鬼脸,赵冶则拱手示意,叫她多多担待。沈妉心端起茶盏,毫不在意。一个九岁的孩童,还能叫这森严皇城翻天不成?她摇头失笑,门外传声:“陛下娘娘驾到!”
百官起身跪拜,高呼吾皇万岁,娘娘千岁。声声如潮水,涟漪荡漾在这广殿之上。沈妉心不由的想,世人争权夺利,机关算尽,难道为的就是这一声万岁?
沈妉心遥望了一眼,殿上主宰这天下苍生的夫妇二人,她不禁笑了笑,若脱了那身华服,没了殿下百官,走在人群中,这手握生杀大权的夫妇又与常人何异?可诺大殿堂,唯独只她有这般念头。陈孤月那日在墙根另一头所言的人心不古,究竟是何意?
礼官连喊了三声,不见沈妉心出列献礼,满头大汗的贺喜只得四下张望,终于在最后一列寻到了那个与众不同的身影。贺喜如释重负,顶着满堂瞩目快步行至沈妉心跟前,俯身低声道:“先生,该先生献礼了!”
沈妉心如大梦初醒,看着贺喜先是一愣,而后余光瞥见周遭各异的目光,胆战心惊的问道:“什……什么献礼?”
贺喜哭笑不得,“自然是给皇后娘娘寿礼。”
沈妉心哦了一声,从矮几下拿出盒子,随贺喜走到殿下正中,双手奉上金丝楠木盒,跪拜道:“臣有礼献。”
“沈先生的礼,本宫现在就要看。”皇后娘娘果真不负沈妉心重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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