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谢陛下恩典。”沈妉心又是一叩首,看的无寻道人眸底一黯。
赵宗谦眉目刚毅,菱角分明,若不是眼角有道清晰可见的疤痕与铜色肌肤,配上唇上的两撇浓须比起武夫更像是一位中年儒生。可儒生毕竟手不执刀,这位皇帝陛下不知手刃过多少亡魂,只一眼便令人噤若寒蝉。
三人入座,与赵宗谦成四角围桌之势,只听赵宗谦一声令下,便有数名柔美侍女鱼贯而入,手中捧着美酒佳肴。赵宗谦率先举杯,划过一圈后,道:“今夜只谈风月,不言其他。”
沈妉心入乡随俗,跟着饮下一杯,当即咂舌,好烈的酒!
在青墨院,颜梦卿不好酒,于孟人喜饮浓厚的青竹酿,蔡寻偏爱清香的百花露。民间外谈道,文人雅士皆喜好淡而不俗的酒来衬托身份,讲究个门当户对,墨豪一派却随心而择,不分高低贵贱,只这一点墨豪便稍逊一筹。文坛墨豪就此曾隔空对弈过一阵,直到军营中传出皇帝陛下最喜以粗粝陈谷酿制的刀头酒,这才消停了不少。
可满朝文武皆知,这位在七月十五必饮一坛刀头烈酒的皇帝陛下,其实最喜的当属贵妃赵湮蕴亲手煮的梅花酒。
刀头酒需以大碗饮,是赵宗谦惯用的,却不知今夜为何只用了这虎口大小的白玉杯。蔡寻不动声色的放下酒杯,对微微皱眉的赵宗谦道:“陛下,还是换碗妥当。”
即便面有笑意,目光仍是冷峻的皇帝摇头道:“罢了,原本便是大碗,朕特意嘱咐他们上的酒杯,咱们浅尝即可。”
萧玄仲与蔡寻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面颊已微红的沈妉心,后者随即恍然道:“草民不胜酒力,有扰陛下兴致之疑,望陛下恕罪!”
赵宗谦又饮下一杯,冷峻的眸子微眯,轻笑道:“喝个酒朕也治你的罪,岂不是昏君所为?日后朝臣之中谁还敢与朕把酒言欢?”
“那倒不至于,顶多说是草民不知好歹触怒龙颜,毕竟卑微低贱便是罪。”沈妉心似有些微醺,竟不知祸已从口出。
坐在两侧的二人俱是一惊,孰料,皇帝陛下却哈哈大笑,“说的好,朕也是这般认为的!什么狗屁众生平等,都是那些老和尚胡诌出来骗香火钱的!”说着,赵宗谦看了看左右二人,鄙夷道,“尔等一个是朝堂砥柱手掌大权之人,一个是号称一眼尽天下的世外高人,竟是不如一个毛头小儿坦诚。”
萧玄仲摇头苦笑,“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寡言少语的无寻道人不置可否,冷眼道:“若此子并非老道门徒,想来此言坦诚亦是罪。”
赵宗谦笑意渐凝,沈妉心垂着头猛的给蔡寻使眼色。老蔡头儿却无动于衷,自顾自饮酒咂舌,视这老道为眼中钉的萧执宰更不会出言帮腔。反正皇帝陛下素来拿着牛脾气老道没辙,哪次不是自找台阶下。
果然,桌上只沉静了片刻,赵宗谦便先开了腔,道:“不是朕不愿放大家归于山林,实在是如大家这般人物世间又有几个?眼下朝堂之势大家又岂会不知?”许是顾忌沈妉心在场,赵宗端起酒杯不耐烦的道,“罢了罢了,说好今夜只谈风月,不言其他。”
萧玄仲适宜打破僵局,道:“陛下,说起风月,外头正有一位近年名声鹤起的绝色花魁,不如让她来助助兴?”
听闻此言,赵宗谦眉头总算舒展了一些,“也好。”
沈妉心却犹如惊恐之鸟,立即起身下跪道:“启禀陛下,此女出身低贱入不得陛下的眼,草民只怕非但没让龙颜微悦,反而坏了陛下的酒兴。”
赵宗谦淡然一笑,“坏了又如何?如你所言,轻贱之命而已。”
生来低贱,更是罪。
沈妉心顿觉自食恶果,当下惊骇的说不出话来。只听萧玄仲道:“来人,把曲姑娘请进来。”
蔡寻只觉左手一沉,低头便见沈妉心死死拽住了他的衣袖,毫无惧色的对赵宗谦道:“陛下若执意如此,草民便带着师尊一块儿跳湖!”
“你敢忤逆朕?”赵宗谦好整以暇的看着一副视死如归的沈妉心,“你以为朕会怕?”
沈妉心笑的颇有些自负,“陛下自是不惧,可到头来却让旁人渔翁得利,草民本就是两袖空空这点肚量还是有的。”
草莽皇帝登基初期,曾有不少前朝遗臣点评其为恶蛟出世,因屠宫一事赵宗谦背了不少恶名,但又因破城后未对城中百姓烧杀抢掠虏获了大半民心,至今声誉仍是好坏参半。风评最多的终归是那些百无聊赖想借机名声大噪的人文学士,赵宗谦一律置之不理。倒不是皇帝陛下宽宏大量,而是这些风评宛如蚊虫叮咬,只瘙痒难忍,打死一只又有下一只前仆后继,总不能杀光天下的读书人吧?那谁来治世?
能屈能伸方为丈夫,若是这点城府都无,何谈帝王心术。可也不能任由软肋给沈妉心掐着,于是赵宗谦道:“倘若你有法子为朕助兴,朕也未尝不可放那花魁一马。”
沈妉心沉吟半响,默然起身,作揖道:“为表草民对陛下绝无违逆之心,草民甘冒风险为陛下表演一出投湖自尽!”
早已气的二佛生天的蔡寻执起白玉杯毫不心疼的砸了过去,口中骂道:“怎么着?你个兔崽子今夜就是跟这湖过不去了!?”
萧玄仲已是目瞪口呆,赵宗谦却放声大笑。
“师尊息怒。”沈妉心一面安抚状若癫狂的蔡寻,一面对赵宗谦作揖道:“陛下可曾见过这般活泼矫健的无寻道人,可算得助了一大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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