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归忽而叹道:真冷啊!
沸腾了三十六年的鲜血正在冷却,元气一丝丝游离,沈归杀人无数,不期此生还能有个善终,细细品味着死亡的过程,又叹:真冷!
如玉以为他果然是冷,四顾竟找不到床被子,索性脱了鞋子上床,将自己来时所披带着几寸长风毛的裘衣替他遮上,又将沈归沉重的身子搂入怀中,轻声问道:还冷不冷?
她的搬动,撕扯着他混身的伤口疼痛欲裂,一瞬间简直将欲魂飞魄散。可这是生者的好意,面对死亡,她束手无策,无能为力,只能将他搂入怀中,希望能用自己的身体,暖偎他渐渐冰冷的血液。
沈归道:很好,一点也不冷。
如玉握着他一只手,温热热一只小手替他掖着那件狐裘披风,将他裹的严严实实,轻和,温柔的声音营造着一个美好的梦境:我会把你带到朔方,到了契吾山,先带你到我母亲的坟头转一圈,告诉她你来了,告诉她你这些年的歉意和悔意,代你恳求她的原谅。
然后,我再把你送到往北三里路的另一座山头上,以黄土筑包,叫你能时时望着她,好不好?
就仿佛此刻正在经历一般,沈归唇角微扬,散淡的瞳仁重新聚满光泽,柔声道:很好!
如玉心中犹如被一刀刀戳着欲要撕裂,这是比亲人还亲的亲人,守护了她那么多年,终将死在她怀中,而她什么都没给过他。她抑着满腔血道:我葬好了你,还会年年都去看你,替你撩土让那坟包永远都鼓鼓的,否则我母亲会不高兴。对面山头那个人,怎么渐渐就找不到了呢?
沈归笑的越发温柔:好,很好!
他缓缓闭上眼睛,陷入沉睡之中。如玉一动不敢动,静静的环抱着。
直到半个时辰后,沈归重又睁眼,他道:四年前在一线天,那五百人皆是我所杀,与张君无干,他一双手是干净的,你也是无辜的,我死,这段公案就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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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君就在檐廊下站着,落雪无声,房中垂死的大将军一言,他忽而顿悟,当年沈归不肯叫他参与屠杀,命他只打赵钰一人,原来是怕他要背负上罪孽,不能清清白白陪着如玉到老。
忽而房中一声抽泣,如玉哽咽的抽泣声越来越响,张君转身开门,与沈归手下一众武官围了进去,亲手试过他的鼻息,手脚,胸膛,气息俱无,唯额顶仍还微微有热。
平日温默,到了战场上无人能敌,杀人如麻的西北狼,他是天帝的怒火,是平息杀孽的修罗,魂魄从额头跃出,在修罗道中沉睡,直到再一被被天帝唤醒,改朝换代,改天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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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膘骑大将军,又是费尽千辛万苦从边关送来的,死后自然不可能立刻就送到朔方去。他的棺椁寄放于相国寺超度,要待到来年,得御旨批复之后,方能成行。
亲征的皇帝张震直到春节前夕才快马加鞭回朝。大年三十要祭天,与群臣宴饮,初一群臣在家过大年,宫中才要开家宴。
自从周昭入宫之后,如玉还是头一回入宫见她。延福宫已经全然没有姜后曾经住过的痕迹,周昭与小公主宜兴一同居于延福宫中,她寻常并不住姜后曾住过的那间正殿,将起居,见客之处挪到了后一进,更加私密,当然,身为皇后,她也从不过问朝政,无事几乎不涉足前朝。
宜兴公主,便是曾经的小囡囡,她如今也算五岁的孩子,实则到人间也不过四个年头。如玉和蔡香晚一人抱着一个,今天是初一,恰是初一的生日,一岁的孩子正在学走路,如玉一个眼不及,他手扶着周昭那赤金雕凤紫檀坐椅的缘边已经快步冲了出去,扶着她身后一座牡丹花开描金大屏风,两条小长腿儿一步步挪着,挪到宜兴公主身边时,冲过去将她抱住,嘴里嘟嘟囔囔叫着姐姐,口水拖的老长。
宜兴凡做任何事,必先要征得周昭同意,轻点着小初一的手问道:母后,女儿可以跟他玩一会儿否?
周昭笑着点头道:可以,叫几个嬷嬷随行,带他到你那殿中玩得片刻,切记要照顾好他。
宜兴大喜,费劲的想要把那看起来瘦筋筋的小家伙抱起来,那知他像块铁砣一样,纹丝不动。还是教养嬷嬷告了罪,一路将初一抱出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2章 工笔
周昭穿着明黄色缎面绣银红牡丹的大袖长衣, 戴整套点翠蓝的金凤冠,问了几句府中诸人诸事, 与蔡香晚闲聊:昨儿皇上问起府中诸兄弟们的府第如何安排, 我今天想了一天,想着老三与和悦仍往清颐园去, 那是和悦的旧府, 仍还赐还于她便是。老四两口子自然也要单独封府,他要你们自己挑地方, 挑好了回我一句,我着前朝指给你们便是。
终于可以分家, 有府自己的府宅了, 那封王封侯, 也可以提到明面儿上来。
蔡香晚怀抱着小奶宝儿, 连忙将孩子递给如玉,和和悦二人起身行到周昭面前, 拜大礼以谢。
周昭受了她的礼,使眼色给左右,自有宫婢将蔡香晚扶起送入座中。
皇上这几日总往永王府叨扰, 倒是累了如玉回回应酬, 没有清闲日子过。周昭忽而转身笑着说道。
如玉笑了笑道: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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