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地方相隔较远,公车不能一路直达。刘光昱一直悄悄跟在她身后,在她换乘的中途,忽然将她拽进了无人的角落,用一把水果刀抵住她的脖子。
刘光昱身强力壮,几乎只用一只手就能制住她,保洁吓得发懵,差点直接软倒在地。
他问我认不认识袁灵芸。我当时真不知道那姑娘的名字,就说不认识。他很生气,对我低声吼了半天,拿刀在我脖子上比划,我才知道他问的是谁。
屋内交错的光影,让水面倒映不出她的脸。蒸腾而起的热气很快在杯壁挂上了一层细小的水珠。她用手在杯口擦了一遍,皮肤被烫得发红,指腹湿漉漉的。
我就把我看见的告诉他了。就是我告诉你们的那些事情。
徐钰眉头紧皱:你之前没见过刘光昱,还被他劫持,你后来活着你为什么不报警?
保洁下意识抬手摸向自己的脖子,仿佛冰冷刺痛的触感还残留在她的大动脉上。
她当时太慌乱了,以为刘光昱真的要杀自己,事后才发觉,对方纵然再疾言厉色,怒目切齿,也没真的割伤她。
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同时也觉得这种极具讽刺风格的结局意外地适合自己苟且偷生的人最终凄惨地死在无人的街角,如野花野草一般构成这座城市冷漠中的一笔。
她心下甚至还生出一丝解脱,终于不用再在死亡的恐惧里浮沉了。
然而在心脏开始失误跳动,即将晕厥过去之前,与她距离仅有不到一掌的面孔,霸占了她全部视线的那张脸,比她更不受控制地哭了出来。
一双眨也不眨,分明带着狠厉的眼睛里,闪过微芒的水光,又顺着他绷紧的唇角流下。
素冷的夜光在他的瞳孔里变得杂糅,又被一团漆黑所吞没。
她忽如其来地一阵心悸。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医院。
刘光昱不仅把她背到了急症室,还给她付了医疗费,之后直接走了。
保洁坐在灯火明亮的病房里,恍恍惚惚。大脑一阵眩晕,耳边是阵阵鸣响,半晌回不过神来。
她看浅蓝色的窗帘布,眼前会浮现刘光昱淌着泪的眼睛。
看对面病床上的年轻人,也会想起刘光昱那张隐忍克制,却显得十分哀痛的脸。
那种无声的疼痛几乎只是短短数秒就引起了她的共鸣。
比绝望更深沉一点。
比撕心裂肺更残酷一点。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正因为如此,那种无法描述又滂沱而下的情绪,让她也捂着病床的被子开始痛哭。
她分辨不了什么叫好人,没有那么清楚的标准跟界限。
刘光昱天生一副市井皮囊,满身戾气,劫持她、威胁她。
陶先勇衣冠楚楚、光彩体面,热衷慈善投资,给她工作、给她钱。
可是如果非要在这两个人里比较,她觉得刘光昱更像是一个好人。
这种不合常理的判断,让刘光昱在第二次找到她的时候,她不仅没有报警,反而选择了帮助。
反正她都快要死了,还有什么所谓?
保洁低声到近乎喃喃自语:他连我都不忍心杀,我以为他也不敢杀陶先生,只是想跟他聊聊。
何川舟垂下手,把照片还给徐钰,弯下腰,两手撑在膝盖上,靠近了她问:他让你做了什么?
他没让我做什么。他只是让我把钥匙交给他,找人重新打了一把。帮他确认陶先勇回广源小区的时间,以及让我私下通知袁灵芸,以后别再去了。保洁顿了顿,补充道,他还跟我说,如果警察问起我,让我别说谎,我骗不过你们。
杯子里的水已经凉了。保洁冲何川舟虚弱地笑了笑,两手捧着喝了一口。
徐钰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头有些酸涩,还有点发闷,跟笼着团阴雨天的黑云似的。
他们一直认为保洁没有说谎的动机,然而人类情绪的复杂性,注定了有些时候的动机是不可琢磨的。
诸如这一次。
大概是同样来自于底层人士的同情吧。
何川舟说:你需要跟我们去分局再做一个详细的笔录。指认刘光昱。
保洁扶着沙发背站起来,脚步有点颤颤巍巍,看着竟是憔悴了不少。
何川舟站在门口耐心等着,又补充了一句:多穿件外套吧,夜里凉。
保洁嗯了一声,从衣服堆里抓出一条围巾,小心翼翼地系上了。又在身上套了一件黑色的棉衣。
她走到何川舟身前,笑着道:谢谢你啊,警官。
何川舟视线微低,看着她的脸,说:我不知道你需要谢我什么。
保洁还是笑,说不上开心,不过笑容很纯粹:我也不知道。但是你人真的很好,警官。
何川舟想不明白,更有些无法理解。
多数人都觉得她冷酷、严厉、不留情面,乃至是阴森可怖。
这个人被她戳穿了假面,却觉得她很好。
大抵是真没感受过什么温情吧。
两人回到分局,好几位同事也回来了。
一人举起手正要向何川舟汇报,黄哥风风火火从外面冲了进来,手里挥舞着一份文件,大声朝众人道:你们绝对想不到,我去调转账记录,发现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