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有一瞬没有声音,陆安迪觉得他在笑,那是木菊,一种从非洲山野来的植物,有催眠作用,嚼一片能醉倒一头犀牛。然后他问,你喜欢吃花瓣吗?
陆安迪不吭声。
她不想接他的话。
他的声音又变得很轻柔,像拂过湖面的春风:你好些了吗,需不需要继续休息?
我没事了,谢谢你。
睡了一个白天,除了肚子有点饿,其他好像都好了,心里还是很感激他的。
嗯,我让酒店将晚饭送过去,你最好不要再乱吃花瓣。最后他忽然来了一个神转折,吃完饭,我想你上来帮我画几张图,我在13楼1003房。
陆安迪呆了呆。
所以你这前面的关心,都是假的吗?
召人干活,还真是丝般顺滑呢!
她脑袋一冲,狠了狠心,非常决绝地说:洛总监,很抱歉,今天晚上我已经有安排了!
穆棱说过,她可以拒绝洛伊的任何工作要求,一切后果不需她负责。
云山书局。洛伊的语气不紧不慢,似乎非常清楚这几个字对她的吸引,我亲手设计的项目,现在正准备确定第二期方案。
陆安迪呆住了,过了半刻,放了手机,拿上速写包,趿了拖鞋,连衣服都没有换,就跑了出去。
13楼就在上面。
洛伊开门看到她,目光也是惊讶的。
一开始的拒绝,他并不觉得意外,陆安迪的防御太明显。
但如果他想她来,还是有一千种方法可以让她来。
陆安迪怎么可能真正拒绝他?
但此刻眼前,她的头发是乱的,气息也是乱的,T恤很大,领口微微滑向一边,锁骨之下,半边风光隐隐约约。
所以你这个样子跑上来,不怕被误会是来投怀送抱的吗?
对于会被联想到自荐枕席这种事,陆安迪还真的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开口第一句是问:我要画什么?
洛伊叹了一口气,将她让进房间,关上门:我觉得你还是先吃个饭吧。
陆安迪马上说:不不不,我真的不饿!
洛伊看了她一眼,倒是没有再坚持。
他住的是贵宾房里的行政套间,里面有一张工作台,上面有一堆设计稿,还有一叠带着水墨效果的写生?效果图?
陆安迪曾在电梯里见过它们。
正是蓝星明画的那些!
但是她没有立刻去看那些诱人的图画,而是先去看设计稿。
我可能需要一些时间先熟悉布局,然后根据总图建一个大概的模型再开始,这样开头可能会慢一点,但我会更有把握些可以吗?
她的声音软软的,眼中带着祈求。
她真心喜欢这个项目,就像喜欢云天美地一样,如果不赶时间,她真的希望可以看得仔细些,好好地用心感受。
可以啊。洛伊坐下来,唇角微不可见地抿了抿,随便你愿意从哪里开始。
当然可以,他选了这个地方,让公司几十人作陪,不就是为了让她有机会像这样待在他身边吗。
陆安迪小心地摆好图纸,深呼吸一次,活动了几圈手腕,才拿出铅笔开始。在涠洲岛住了两个星期,除了吃吃睡睡发呆,既没认真碰过笔也不思考任何东西,这时重新上手,还真有点兴奋。
她看得很仔细,画得很慢,但落笔稳定,需要反复修改的地方并不多。
她试了许多角度,从不同视点对主体建筑进行俯瞰,就像有一堆积木在脑袋里按不同角度旋转,而她要把它们在二维的图纸上呈现出来,比例、尺度、接合、遮盖、透视虽然每一条线都需要思考,但幸运的是,最后她总能找到那个最合适的位置与角度。
一切用心付出过的努力都不会白费,用脚步丈量出来的空间感,刻意训练的二维与三维抽象转换,让人脑袋爆炸的360度几何体写生,在世嘉观摩张果果徒手建模的感悟如此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又独辟蹊径的积累,才让她终于能够不依靠任何软件与仪器,轻松地画出一张任何视点的结构图。
无论它是现代的钢筋混凝土,还是明清的砖木混合结构。
对这种厚积薄发的进步,连陆安迪自己都感到吃惊。
如果说晨光是她讲故事式演绎的最大突破,那么这几张结构图,却是她在空间的基本功上最大的突破,意味着她从此有了在图纸与现实中来回切换的能力!
所见即所得,每一个建筑师梦寐以求的技能,从前的她,可是连想都不敢想。
虽然比起洛伊倒着画楼梯那种变态能力仍有很大差距,但毕竟,也算马马虎虎能用了。
当然有些细节,仍需要他来具体确定。
这堵墙画偏了,再往东一米这个屋面的坡度也不对,太平所有古建筑都要留意斗拱与柱高的比例,这跟时间与朝代有关。比如唐代佛光寺东大殿的比例是1/2,而清代的故宫太和殿却只有1/5。比起唐宋,明清建筑屋顶普遍更尖巧,更陡峭,看起来更轻,也更精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