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鲍比的结局,他语含悔恨;陈述光明阵营的经历,他目露愠怒;谈及手下断送性命的士兵,他面带愧疚……
威尔默几乎没有途中插话,只安静地谛听对方诉说。
霍利说到最后,虽未落泪,却哽咽无比,他在无数个夜晚和梦境当中把泪流尽。
疼痛的过往深入骨髓时,再多的泪也泣不够。
他把脑袋深深埋进腿间,手捏成拳,抵在额头上。夜风变得湿冷,霍利打个寒噤。
情绪的跌宕起伏,令他太阳穴开始翻起浪头。一只手掌抚摸着他,从后脑顺到脖根。
从来只有霍利见到自己狼狈的模样,这是威尔默真正地看见,霍利仿佛被暴雨侵袭,在谷底呼喊挣扎,却无人应答——浑身湿透,颓然如落叶的模样。
不知有多少时候,霍利背过身,暗自舔舐伤口,从来不让他窥见一丝脆弱。
威尔默觉得,这时的霍利很美。这是一种支离破碎、生命凋零边缘的美,他能轻易勾起人加以摧毁的欲望。
不过……他微微起身,用双臂紧紧环住霍利。
他更愿意与他一道扛下风雨,天光乍现之时,他更喜欢迎着光亮,坚韧鲜活的霍利。
“杜鲁门临死前的话,你还记得吗?”霍利传出沉闷的话音。
“记得。和鲍比的情况一模一样。战场上最后的那位大法师,也是他?”
“……是的。”
威尔默眼底掠过阴鸷。
白天,霍利能够百分百确定——
眼前的杜鲁门,正是前世最后阵营之战,途中突然倒戈黑暗阵营,中断奥卡西法阵,让数万名冲锋陷阵的士兵们白白牺牲的大法师。
再加上这一世的种种迹象……不,可以说证据:杜鲁门·纳坦,是最终害死师父的罪魁祸首。
新仇还是旧恨,霍利分不清楚。
“我昨天亲眼见到他,险些直接动手,抹了他的脖子。”
“但我脑中突然出现一个问题:前世归前世,今生归今生。我是否该带着前世的仇恨,对待不同的杜鲁门。
“尽管那就是一个人,可命运的轨迹,由我、由其他什么原因,总之,最终彻底改变了。”
霍利抬头,重重吐出一口气。他眺望夜空的目光甚至迷惘,仿若一颗找不到归处的星。
“如果杜鲁门没有做出想要和我们玉石俱焚的举动,我原本打算交给师父和阿莱娜处置他。
“上辈子的仇该往哪儿报?当真要烟消云散么……”
凉风习习,二人缄默良久。
“或许,这一世你没有动手,但以一种潜移默化、间接的方式,让杜鲁门受到他应有的惩罚。”
威尔默徐徐地说着。
“像黑魔法的反噬,命运也在扑食他。所有的恶,最后偿还他自己身上。”
哑然许久,霍利眨动干涩的眼睛。他强压下热意,笑了。
“谢谢你。不要着急拒绝,这不是客气话。威尔默……真的,谢谢你。”
若没有现在,他一人或许再将此事积压心头。诸多心事困扰,他保不定自己会不会钻牛角尖。
——而释然只在一瞬间。至少,他在威尔默的回答中,得到了真正的安慰。
“我们前世可是朋友。”霍利一直悬着这事,想留到最后再告诉他。
威尔默略略挑眉,听着对方挑拣一些前世彼此的趣事叙述。
他觉得很陌生,但又感觉熟悉。似乎在哪看见过,甚至身临其境……
威尔默想起来了。是梦,梦牵引着他体验过。内容不详尽,他醒来之后照样记忆模糊。有些或许为霍利描述的事迹,有些不包含在内。
想到,他便直接说了。
“真的?”霍利狐疑看他。
“我不能笃定。但是有些场面……嗯,例如你穿着白银铠甲,肩披纯白披风,骑在马上——诸如此类的画面,令我印象深刻。”
霍利表情开始意味深长,他眯眼盯视好一会儿威尔默的神情,不似作假。
他还是问出声:“真不是你的臆想?记得那么深刻,估计回味过不少次吧?”
威尔默被他气笑了,一把将他推倒地面。
“只是臆想的话,我会做出更多事情。”他说。
他的头发正被霍利轻轻勾着。
“心术不正,想什么都是歪的,还能反映到行动上。”
“你说得对。”威尔默下巴贴近霍利的胸膛,“上一世的我不够争气,仅仅只能和你停留在朋友阶段。”
“你还骄傲起来了?……对什么对,这辈子以下犯上,你还不满足?”
“……”
“等等,嘶……别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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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利独自踏入书室,走过人群满厅的阅读区,望着书架上一本孤零零的菜谱,他勾下来随意翻看。
纸张上,整齐清晰地印有一道道吃食名称、以及食材。煎炸烹煮炖焖炒,八大菜系,依着顺序排列,步骤清晰简洁。
他的华国菜谱已经编订成册,与多诺万商量好一切事宜,正式上架不过三日。
进来时,听闻管理员说,这本菜谱卖得极好,不仅是贵族,民间也卖得尤其火热。
如今裘塔主城的街头巷尾弥散着与众不同的菜香气,商贩们卖起新吃食,家人之间讨论着何时尝试做新菜式。
这便是霍利想要达到的。菜谱上并没有挂上任何关于念华的内容,它纯粹只是一本菜谱,一本来自异世界、一个民族的菜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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