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母妃本就是宫中出了名的美人,可惜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在尚不足十二岁的年纪,却比她这个在深宫待了半辈子的人还要清醒,那番话,哪像是一个才十一岁的小娘子说出来的。
也是造化弄人,分明是大梁尊贵的公主,偏偏母妃早逝,还被司天监批了那样的命格,被陛下遗忘在深宫最偏僻的院子,承受旁人的奚落欺辱,一旦行差踏错半步,便会像周嬷嬷一般,死无葬身之地。
公主用茶。孔嬷嬷放下茶盏,一个穿着菱花小袄的丫头掀起门帘进来,脸色极其难看,看着像是要哭了。
孔嬷嬷瞧了一眼,绿枝,不是让你去取月例银子,怎的这副模样?
绿枝屈了屈膝,好不委屈道:公主,内侍监的说年下花销大,给咱们的月例银子又减半了,说是得了空闲银子便给咱们补上。
这样的事并非初次,回回说补上,可再没了下文,若再去问,便推脱不晓得,九公主没有母妃与母族倚仗,又不受陛下宠爱,宫人拜高踩低,已不是新鲜事。
可如今年下,为了过个好年,需要花费的银两便更多了,月例银子少了,这个年到底也过的不安生。
萧容抿了一口热茶,面容恢复些许气色,扫了一眼道:衣裳被雪打湿了,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吧,大年下的,别着了风寒。
绿枝比她小一岁,周嬷嬷去后,内侍监便拨了绿枝过来伺候,一时之间,倒也不知是谁照看谁。
公主恕罪,都是奴婢没用。绿枝低着头,将唇瓣咬的泛白。
萧容摇了摇头,不碍事,年下赏赐多,捱一捱也就过去了。
内侍监总管是皇后的人,七公主向来不喜她,底下的人跟着作践已是见怪不怪。
绿枝低着头出去了,不多时,外边传来宫人们的吵嚷声,萧容推开窗瞧了眼,一行人在对面西厢房忙碌,嬷嬷,他们这是做什么?
南撷院深处梁宫最偏僻的西北角,附近便是冷宫与宫人们的住处,平日甚少有人踏足。
听说楚国九皇子今日入京,因着是太子伴读,要住在宫里,怕是收拾出来给他住的,孔嬷嬷顿了顿又道:许是我听岔了,好歹是外男,哪能和公主住一处。
萧容收回视线,单手托腮,语气寻常,怕是无人记得我是公主,外男不外男的,谁会忌讳。
大概整个梁宫也忘了,南撷院还住着一位九公主。
南撷院原本就是宫人住处,后被收拾出来给她住,楚国兵败,质子入梁京,哪能受到优待,住在曾是下人住过的院子,也算是折辱了。
公主。萧容说的这样风轻云淡,倒让孔嬷嬷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萧容偏头笑了笑,杏眸盈盈一如外边的飘雪,嬷嬷,既是如此,便教绿枝往后谨言慎行些,咱们莫要与楚国的人扯上干系。
现下已是如履薄冰,若再与楚国的质子扯上瓜葛,怕是日子越发难捱。
是,我晓得。
萧容望向窗外,雪下的越发大了,漫天银光飞舞,外边忙碌的宫人口中也发着牢骚,收拾一二便离开了,南撷院很快又恢复了寂静。
午后时分,萧容坐在榻上看书,虽说她这个公主名不副实,好在皇后还容许她与其他皇子公主一同上南书房进学,为此格外刻苦,得了空闲便将光阴花费在书册上。
孔嬷嬷与绿枝下去歇息了,南撷院原本就她们三人,萧容也不把她们当下人,平常甚少要她们服侍,一人倒也乐得清闲。
素手端起微凉的茶盏抿了一口,外边院子再度响起了吵嚷声,她略推开窗,便瞧见了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走了进来。
隔的远,大雪纷纷扬扬,看不清面容,只见他穿着玄色锦衣,金线绣成,瞧着十分华贵,只是人实在羸弱,瘦瘦高高,似养分不济的竹子,风一吹便要倒地,身子套在华服里,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裳,想来那便是楚国的九皇子了。
正看着,那人忽地转过头来,目光极其精准的和萧容的视线对上,刹那间,萧容愣了下,他长的可当真好看。
不知是否是削瘦的缘故,五官棱角分明,仿佛刀削斧刻而成,面容有些病态的白,仿佛要与漫天飞雪融合,只是那双眼,黑沉沉的眸子似一潭波澜不惊的深泉水,毫无生机,像是个死人一般,怵得萧容移开目光,急忙合上了窗。
萧容的指尖抿着书页,抬眸看着双耳瓷瓶里的梅花,点点红梅蘸雪开。
宫中都说大皇子乃长相最出众的皇子,因而太子总是针对大皇子,可大皇子是陛下最为宠爱的贵妃之子,太子也不好太过放肆,只敢暗地里较劲。
如今来了一个楚国质子,瞧着比大皇子相貌还要出色,怕是太子绝难容他。
回想那双眸子,她叹息一声,听闻楚国有十几个皇子,可却偏偏选了他来做质子,此一来,生死难料,大抵他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吧。
萧容摇了摇头,蓦地笑了,她自身难保,怎的还有闲心为旁人叹息,真是好笑。
她垂眸看向书册,不再理窗外事。
九皇子,这就是你的住处了。内侍将楚淮引入南撷院,不冷不热的告知几句便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