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叔不用跟我说谢谢,就算没有师公,没有胥师叔,没有周先生,都没关系,小辣椒会照顾小师叔。
叶青尧穿衣服的手顿了顿,回眸轻轻摸小姑娘头发,笑了笑,什么也没说,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小辣椒看到她用一根簪子将乌黑的长发盘起来,素颜素面没有上妆,却眉不描而弯,唇不涂而赤。
小辣椒看着她丹凤眼轻抬,穿过镜子瞧木窗外面,目光永远温和从容,旁观地注视着这东升西落的太阳,随风而动的花草树木。
她垂眸,长睫覆影,白衣婉柔,自有无限风情,无声欲语还休,恰似一副秀丽丹青画卷,一再回味,终于品出了几分旷世轻愁。
小辣椒想,小师叔应该也会想念周宿的吧,毕竟那个人是唯一毫无保留,不求回报而爱她的忠诚信徒。
和小辣椒吃过早饭,叶青尧准备去一趟香立寺,她每次去见空寂这个老朋友,小辣椒总会为她准备许多礼物,这次竟还捎带上周宿种的花。
叶青尧看着箩筐中的花束没有出声,周宿这样养尊处优长大的少爷,居然也能种出饱满美丽的花,果然用生命浇灌的东西总有着无可比拟的妍丽。
晴空万里的天气,出行走水路是不错的选择。
云台观和香立寺隔着一条江,阿力送她到对岸,就要划桨返回:坤道先上山,待会儿我再来接您。
叶青尧拿出硬币,不要钱了吗?
阿力抬起斗笠笑笑:已经有人替坤道付过钱了。
谁?
周宿先生。
阿力笑得憨实:他已经替您付过一辈子的船费了,往后您要去哪里叫我一声就成。
阿力急着回去看孩子,他和豌豆的孩子是去年降生的,想到这事,他忽然停下划桨的手,回头看叶青尧,咬了咬牙,还是说了出来,去年豌豆大着肚子突然破了羊水,那会儿下着大雨,天又快黑了,我们夫妻俩急得没有门路,幸好周先生种花从我家门前经过。
我是个没本事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周先生打电话帮我找好医院。您也知道去淮江城只能坐船,去医院的路上,他让我好好照顾豌豆,竟然亲自为我们划船,就这么划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医院,可那时豌豆的情况已经非常危险,是他找最好的医生救了豌豆和孩子一命。
我实在不知道如何感谢他,他竟也不求回报,只是告诉我,男人保护老婆孩子是理所应当,见者应助。
孩子满月的时候,他也来喝满月酒,临走的时候给了我一笔钱,告诉我那是你的船费,还说:如果他不在的时候,务必要保你出行平安。
叶青尧平静听完,眼神仍旧如常,无什么波澜。
阿力有些失落,我知道坤道并不想听,是我多话了。您上山吧,我会按时过来接您。
叶青尧淡淡嗯声,拎着手中箩筐,缓慢平稳地踏上石阶,去往佛门清净之地。
阿力叹了叹,摇摇头,划着船桨回去了。
走完石阶,迎接叶青尧的便是一条平坦的大道。
香立寺的樱花已经开放,粉色花瓣铺满一路,风里散着春日浪漫气息。
她走过的地方,枝丫抖晃,芳华凋零,乌发与双肩落满风月。
不合时宜的,叶青尧想起周宿,他那早早枯萎的生命,在澧阳的雨天里被湿润青苔埋葬,竟然都没来得及看这漫天樱花,霞色骄阳。
原来,真的会有几分遗憾。
她抬头看着满空樱粉,伸出手,花瓣却错落分开,从她指缝里离开。然后慢慢的,脸被伞的阴影遮盖,它倾斜而来,替她遮住下落的花,带来陌生熟悉的气息。
叶青尧望着伞怔了怔,身后的人把一片花瓣轻轻放在她掌心。
赠她一花,温柔多情。
她看到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也看着掌心里的花。很久,身后人都没有催她,也没有说话,而是安静地陪伴,仿佛海枯石烂,也不会离开。
这样的默契,这样的温柔,这样的宽容
叶青尧转身,视线从旁侧的樱花慢慢移动,看着花,看着草,看到撑伞的手,看到他青色道袍胸膛处悬挂的玉佩。
视线上抬,是他弯起的唇弧,斯文气的眼镜,温润眼,带着笑意正在专注凝视她。
温柔胜似往昔,还没说只言片语,一再朝她偏移的伞已经率先表达思念。
风瞬时带起一轮狂浪,在他们四周激涌不停,花瓣胡乱飞,她今日穿的白色汉袍衣裙飘荡,被妆点得倒是好瞧。
他笑了笑,抬手细抚叶青尧黛眉眼尾,温柔缱绻,眼神深柔,竟有几分从未见过的迷恋。
他动作不紧不慢,区别于从前长辈对晚辈的关怀照顾,现在是真真切切,男人对心悦姑娘的爱慕。
叶青尧回过来一些神,他笑得更深,朝她张开手。
叶青尧没有动,他便上前一步,抱住了她。
是我啊,我回来了。
他在她耳侧,轻轻笑着唤:尧尧。
叶青尧当然知道他是谁,过去几年她常常会想起他,他送的油灯她总带在身边,总是想起他做的酥红豆,也总是为了缅怀他,而去仿照他的一些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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