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如浪如唳,响在耳廓旁堪比惊雷,仿佛随时会下一场惊鸿暴雨。冷意无孔不入,从毛孔钻进血管和骨缝,拉低整个身体的温度。也许没那么夸张,只是周宿再也承受不住来自叶青尧的凝视,孱弱地扶着枯井跌下去,双腿跪地,就在叶青尧脚前。
叶青尧淡淡瞧着他越来越惨白的面孔,瞧着他伸出手仓皇急促地抓住自己衣角,用力再用力地攥紧,嘶哑辩解着,也许只是一本宣泄心情的日记呢!我们不能仅凭着一些充满恨意的话就认定是我母亲杀了你母亲对不对!
这还是叶青尧第一次见到周宿慌乱恐惧的样子,她瞥向他的手,那只拽着自己衣裳的手僵硬而发白。
他用一种类似祈求的目光仰望她,就像囚犯在求一条最后的生路。
竟然怕成这样吗?
周宿怎么可能不怕?
假如胡婧怡真的杀了叶珺娅,叶青尧会袖手旁观吗?
不会。
就算她再怎么冷漠无情,但那是她母亲,她一定会为叶珺娅讨回公道,也一定会和他分道扬镳,甚至反目成仇。
哪怕有一点点类似的可能,周宿都无法接受。
给我点时间,我会查清楚,好不好?
他的双手都抓住了她衣裳,以谦卑羸弱的姿态,实在和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很不一样了。
叶青尧沉默着想,她追忆的到底是当初那个人,还是那段不堪回首的时光?
她眼神始终淡漠,如神佛睥睨卑微的世人,我当然不会凭借主观的猜测和一本日记就断定你母亲杀了她。
她拂开抓住自己衣裳的双手,整理好衣袍站起来。
起风了,周先生还是回去吧。
她并不知道周宿已经和周霖驭决裂。
回哪里去?
他已经无家可归。
所以周宿并没有离开,而是联系有段时间没见的薛林和祁阳。
周宿的资产虽然都被周霖驭强行拿走,但并没有立刻变成穷光蛋,富人就算倒台,财力也不可小觑,他还能支撑一段时间。
他让祁阳安排人手,打算在枯井附近建造便于居住的房子。
房子没完工前,他就在云台山附近的小旅馆将就,这让了解他脾气秉性的祁阳和薛林大开眼界。
真没想到啊,挑剔如你,这种地方也都住得下去。
山脚下的旅馆生意并不好,一般给船家或是路过的人居住。卫生条件差,卧室甚至能闻到霉味,床单被套不知道多久没有换过了。
祁阳和薛林连一秒钟都不想多呆,可瞧见周宿淡定的表情,又觉得好奇和古怪。
周宿摸了摸窗户上的灰,眺望窗外的云台山,那青山绿丛林中藏着世外高人,白雾里塔尖耸立,与尘世隔离,明明目之所及,却触不可及。
周宿淡垂眸,轻碾指腹的灰,能住。
其实连他自己都惊讶,到底是怎样一步步走到今天这种境况的?竟然心甘情愿,只要能远远看一眼都满足。
周宿,你何必呢。祁阳真的很不喜欢他这样子,为女人妥协,失去本该有的矜贵,要不是亲眼所见,他们做梦都不信。
薛林没说话,但也看着他。
周宿没解释,反倒问:让你们带的东西带了吗?
薛林点点头:都在外面,你要这些花种子干什么?
有用。周宿看着薛林:劳烦你替我查一件事。
薛林笑得诧异:难得啊,你现在竟然会说劳烦二字。
祁阳也笑,从烟盒地排出一支烟递给周宿,被他搁在桌上没抽。
怎么了?
打算戒。
祁阳看他不像说假话,这才认真打量他,虽然他们都做好周宿会因为叶青尧而发生一些改变的准备,但没想到改变这样大和这样深。
没见面这段时间,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说周家发生的事,看热闹一样的想瞧周宿能把自己折腾到什么地步。
也是真有本事,把自己折腾得病病歪歪,跟自家爷爷分裂,放弃所有财富跑到深山里来,就只是因为可以离叶青尧近一点。
依祁阳看,那叶青尧就是个祸水!
周宿还会被她折磨。
叶青尧知道周宿没有离开是在一周后,源于小辣椒带回来的八卦。
听说他每天都会去枯井边挖地,然后在里面撒种子,真不知道在种什么。
这两天在弄棚子,好像要把种好的东西盖起来,名堂倒是多。
而且他还找了很多工人,每天都在枯井边盖房子。小师叔,你说周宿这是为什么啊?
小辣椒的嘀嘀咕咕并没有影响到叶青尧画画的雅兴,她用狼毫点颜料,在宣纸上轻描,写一轮秋意,洒一把江南细针。画上的年轮回溯,枝叶从绿返黄,却并不显寂寥萧瑟,瓦砾与秋雨就如再相会的老友。
她点涂完最后的颜料,才缓慢放笔。
去把窗打开。
小辣椒照做推开窗,清风远道而来,挟一场绵绵秋雨赴约,带干画上水墨,偶尔有几滴落在画上,真江南入了画,意味不同寻常。
小辣椒还等着小师叔评价周宿的所作所为,可她只是在赏雨,赏风,竟然对周宿反常的行为一点不感兴趣。甚至于,小辣椒觉得她看风看雨的眼神都比看周宿要温和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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