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一场战事结束,埋尸贩子唱着诗,手拿鲁镢,两两成伙,将新鲜尸首抬到路边,压在旧尸之上,用土盖着堆成高墙,此藏尸土堆便是着名的骷髅台,为军队战胜方炫耀胜利之作,又名筑京观。
“王朝死兵身上的钱袋是一年比一年瘪,能捞的油水也是一年比一年少了。”
发了数年死人财的老埋尸匠相继翻了十几具尸体,见一无所获后,连连摇头咒骂,靠在土墙上,叭叭吸了两口手中竹制的唐台烟,边指挥着新来的小子搬动尸体,边吞云吐雾地催促他们手脚麻利些。
“师父,以前的死人身上很富庶么?” 一个新来的滑头小子抬头问。
“那可不?就说五年之前,王朝与刑朝的那场洪彦之战,打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旷日持久,双方死伤惨重,王朝虽击退刑朝,自己却也没落什么好,杨家的少年将军就折损在那次战役之中,尸首至今下落不明,据说是被敌军砍成了好几段——可谓是伤敌一千自损叁千,那样一个天才将军,若非横死,日后功绩不可限量……可惜归可惜,不过那次战役中,可是从死人身上搜罗了好多金银配饰,我还因此买了百亩田地……”
小子们听了无不艳羡,老埋尸匠道:“你们放心好好儿干,这世道,只要一天有人活着,就一天不太平,自有你们发财的时候。”
他正洋洋得意,突然“咵嗏”一声巨响,晴天霹雳,凭空一道黑色闪电打在他身后的骷髅台上。
小子们恐惧地指着他身后,“诈…诈尸了!” 叫喊几声,撂了鲁镢拔腿就跑。
老埋尸匠背后一僵,缓缓转过头去,只见被那雷劈焦的地表,一只白骨爪子猛然破开土壤,一把拽住了他的脚腕。
老埋尸匠吓得魂飞天外,使劲跺着脚,拿烟竹敲掉那白骨后,一跌一爬地落荒而逃。
经此一回,骷髅台万人冢闹鬼一事顿时宣扬开来,以至于无人再敢来这儿收尸,两国军队也换了处地方打仗。
……
封离漠再醒来时,仿若做了一场千年大梦,梦中尽是与兰倾绝甜蜜相处的点点滴滴。梦醒,九重天之上,兰倾绝那冷硬的目光再度浮上脑海,令她冰寒刺骨。
她想咬牙,没有肌肉的下颌骨松垮无力,根本合不上嘴;她欲攥拳,失了韧带的手指除却方才被黑色闪电劈中后的回光返照外,如今一动不能动;她甚至连呐喊求救都做不到。
因为她如今是一具白骨。
一具腐化至一点儿血肉都不见的骷髅架子。
空洞的眼窝与鼻孔间尽是污泥,除了探出去的左手骨,她整个人还被埋在这骷髅台的最底层中,受数具尸首所压,不得起身。
事实上,就算她不被埋在土里,也照样丝毫不能动。
她明明已经魂飞魄散,却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谁救了她?
封离漠百思不得其解,就算是有人有心救自己,让她重生,但……
一具白骨能做什么?
没有肉身,没有丹田,她就不能练炁,也就没有办法重新修仙筑道,更没有机会杀回天宫,一报晖明老儿的真火焚身之仇。
她在心中几近怨恨地质问着:既然让我重生,为何不干脆赐我个人身?再普通的凡人也好,我都能凭勤奋去悟道,而不是给我个松散骨架,让我在万人冢里体验被活埋的滋味。
她不知道去质问谁,只能一遍遍地问天问地问山川。问到天空下起沥沥小雨,不知是否是上天良心发现,雨势渐大,最终冲塌掉她身上的土墙,露出这具她附身的森森白骨。
看骨骼是个女子,骨架匀称秀美,好在没一处畸形的地方,否则她又得暗骂一番送她来此的人了。
大雨之中,天外飘来一滩金粉,封离漠一眼就认出此粉为云笈仙经所变之尘土,只见它在空中吸足了雨水,与雨水融合成似面团一样的固态之物,这东西自己来回搓洗舒展,最后碾开成一张金箔纸,原先的无字天书,眼下纂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开头几个字最为引人注目。
“九幽狱火骨。”
“这是……九味真火和九颜神骨的合练功法……”
封离漠的灵识落在那片金箔仙籍之上,突然恍然大悟,在心里问它道。
“是你将我搞来此处,是你让我附身白骨的?”
金箔纸又扭在一起,跟个水团儿似得在空中跳上跳下,貌似还颇为骄傲。
“罢了,来都来了,总不能再死回去,白骨又如何,我潜心修之,照样能一举重返天界。”
就这样,她先是静躺了半月,一月后终于从骨缝中凝聚出一丝浊炁,她的左手骨能动了。
于是便一寸一寸地撅土,将自己下半个身子挖出来后,两个月已过去。
第叁个月,她的脚能动了,却依旧不能直立行走,她时常躺在万人冢里,静静地以灵识观摩星空,风霜雨雪不能将她催折,种种磨难与怨恨将是她最好的养分;第四个月,她的骨头表面长出一层薄薄的骨膜,使其摸上去十分光滑,虽然她自己感觉不到。
封离漠本以为自己还要在这儿呆上漫长的几年时光,然而就在第五个月时,变故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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