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潜进茶馆听人说书,说的正是「西关军大败硕纥虎狼,老番王人头落地,小番王束手就擒」的段子,按说书人所讲,段子的内容与她上一世所知的颇有差异,简直把封劲野当成半仙,处处制敌机先。
似乎硕纥虎狼军一开始就连连吃痛,如何都施展不开。
敌方明明有着十万大军,尚未迎来最终决战,竟已被西关军接连几回的诱敌巧计摧枯拉朽地耗掉大半人马。
她後来去查朝廷每月公告并送往各地的邸报,上头简略记载西关大捷之事,结果证实了,说书人的段子写得不算夸张,封劲野确实赢得漂亮,比之上一世艰苦暴战,这一次西关军的伤亡人数相比之下少得教朝野震惊。
上一世建荣帝就肯乾纲独断、圣心独裁地册封封劲野为异姓王,这一世当然更加毫无悬念,说封王就封王,虽无赐婚一事,却把距京畿最近的虎骁大营交给他一并管着,与随他进帝都的一万西关军一起操练。
虎骁营三万兵马在上一世与他分庭抗礼,如今却被他掌握在手,李明沁得知的同时都不知自个儿脸上是何表情。
还有一桩意外之事更令她愕然——
此次回到帝都,才知身为京畿九门大司统的二伯父竟在前些时候摔断双腿,说是在京畿九门司的马廐里出了事。
当时李惠彦与一干手下才翻身上马,十数匹骏马突然惊狂乍起,在马廐内横冲直撞,使得还圈在马槽内的其他马匹亦随之躁动大乱。
李惠彦在马匹冲撞中摔落,腿骨当场遭马蹄踩碎,若非一名手下飞扑过去抱着他及时滚离,他整个人真要当场被踩成肉泥。
李明沁这一次回右相府,家里人见她突然回来,还以为她是听闻了消息专程回来探望自家二伯父,毕竟是生死大关,她理当出谷回来探望长辈,而有了这绝佳藉口,她乾脆将错就错。
至於李惠彦那一双腿,骨头碎得根本没可能接续上,唯一的办法只能截肢。
出了这样的祸事,相府中气氛并不好,也不可能好。
隆山李氏这一代长房,大老爷李献楠官拜右相,可说是文官之首,二老爷李惠彦统领京畿九门军务,与皇城禁卫军、三法司衙门甚至是京郊外的虎骁营驻军互有联系,如此一文一武、相辅相成,在大盛朝堂上方能稳居不败之地。
但如今李惠彦算是废了,差事没了,权位也没了,顶多得了建荣帝一道宽慰嘉勉的圣旨,还有就是宫中赏下的一堆圣药补品,如此而已。
隆山李氏这个「巨人」就像无端端被砍断一脚。
当真无端端的,因为到现下还查不出当日马匹为何集体发狂,亦无法确定是否纯属意外,还是真有人故意为之。
将帅之棋骤然被废,能接替撑持的棋子还不够火候,眼见着苦心经营的局面要付诸流水,满右相府为着二老爷李惠彦的遭福陷入愁云惨雾中,李明沁在惊愕之余却有松了一 口气的感觉。
她的想法很简单,至少这一世,封劲野不会再死於二伯父刀下,那几乎是剜出她心脏的可怕一幕,令她痛彻心扉的一幕,这一世不会再发生。
再者,隆山李氏在此刻失去对京畿兵力的掌控并非坏事,无兵无权便翻不了天,能从此安分过活便不会引祸。
想起上一世惨遭屠戮的昭阳王府,以及汉章王攻入帝都後被圈禁在右相府中等待发落的李氏女眷们,光想起这些,李明沁对自家二伯父此刻的惨状便同情不起来。
当然她表面上仍可装着,也能装出满满真挚去关怀二伯母和妹妹们,只是望着那一脸生无可恋、卧榻不动的二伯父,她内心却是连连冷笑。
面对亲人,即使是至亲之人,她已变得恶毒,试问,经历过遭亲人那样的背叛欺骗,心又岂能不变?
更令她心坚如铁的是,本以为府中众人目前最担心的该是李惠彦的伤势复原状况以及其心绪状态,未承想他们把脑筋动到她头上。
如今她是未嫁之身,虽已是大龄二十四,模样倒算得上好,加上她亦是正经的隆山李氏女,如此要谈到一桩好姻缘并非难事。
而所谓的「好姻缘」不是她觉得好,是必须有利於隆山李氏,能为家族带来强而有力的好处,那才是好。
新任的京畿九门大司统陆兆东年三十六,曾娶亲,後纳两名妾室,育有一嫡女与两个庶子,後正妻因病亡故,至今尚未娶填房,李献楠便寻思要把她这个大龄侄女嫁给姓陆的为妻,这两日柳氏几回寻她说话聊事、旁敲侧击地探她心意。
试问,能有什麽心意?
她李明沁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李氏长辈想拿她联姻,欲藉此稳住帝都兵力的掌控罢了,还装模作样想问她心意,可笑至极!
然,她已非上一世任凭摆布且安然认命的李氏女,家族的荣光、氏族的繁华於她而言无足轻重,她心中所重的,是那个被她放在心尖上的人,还有那些无辜遭祸、因她一念之差丧失性命的人。
面对这一场挟逼迫意味的劝婚,她其实可以逃得远远,回清泉谷也好,去西关独自过活也非难事,又或者浪迹天涯……有过上一世的磨难和经历,她心灵柔中带刚,不会再妄自菲薄。
如今的她去到哪里都能安然活下去,但远离帝都、远离隆山李氏之前,她需得确认封劲野能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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