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曾说过,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盖因眸子不能掩其恶。
其意思为,要观察一个人,就看他的眼睛,一个人的表情、姿态、言语都能骗人,但是眼睛是藏不住的。
明如点星。
朗如清月。
不避不闪,当心正二字。
他抚了抚自己的美髭,心中暗中点头,面上却不露,反倒是轻斥道“无知孩儿,我县刚发徭役,岂可再动劳民。”
夏安然微微眨了下眼,“大人,自仲秋以来,我地降雨稀少,依此情状,天旱水枯。”
他的视线看向了黄河,这条母亲河哺育着沿岸子民,但是每到旱季水量大减时候,就会露出底下松软的砂土“如今不过初秋,水位已经降下,我问了老农,今年降得比往年要多一些,故而木匠才一时没能找准建水车的位置。”
他将视线转回,发现庞县令的眼神已经变得锋利起来,夏安然也不害怕,最近他都习惯这些文士动不动就变犀利的眼神了,“大人,若我预料不错,今年冬天,黄河水位会下降。”
如果黄河水位下降,就势必挡不住自北而南所来的敌人。
失去了北部的阻挡,成皋县就只剩下南部山脉和一座依山而建的城墙而已。
他微微扯动了下唇角,眼中却全无笑意,“大人,巢覆之下,定无存卵。”
“哦?”庞县令也跟着扬起了唇角,双眼却毫无笑意“你的意思是,你要来教本官……如何做官?”
“就凭你这黄口小儿?”
“就凭我这黄口小儿。”
二人对视片刻,庞县令忽而放声大笑“好好好,”他连赞三声“有胆气。”
“我大汉,就需要你这样的少年郎。”
夏安然谢了一声,并未将这夸奖当做一回事,他的心情有些沉重,自方才交涉中,他已经有预感庞县令是坚定的保皇党,这几乎可以预兆倘若周边诸侯伐董之时,他会领着成皋县人死撑了。
夏安然看了一眼忙得热火朝天的黄河河岸,轻叹一口气,倘若这个世界走正史,那么可能董卓并未排兵驻守成皋关,面对几万大军,成皋自动开门,任其驱入,也有可能这一年黄河断流,使得联军压根不必过成皋关,渡河绕行。
若是走演义,那就还有一场三英战吕布于成皋关的大战。
这一战后,成皋到官渡之前还能安生个几年……
只是夏安然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他一时想不起来。
罢,先把近在眼前的事情做完吧。
他坐到了庞县令面前,为客座,亦是正座。
这是庞县令不再拿他当做小孩儿看待了。
“尔,如何看这天下局势。”庞县令坐等后,问出了一个极其危险的问题。
“一年内,必大乱。”
夏安然毫不畏惧,“董卓倒行逆施,祸加至尊,虐流百姓,自其入都之日起,不曾办过一件利于苍生之事,此为汉室之不幸,天下英雄必将齐心戮力,以致臣节。”
“然,董卓手握雄兵,定不甘束手就擒,其手上又有皇家血脉,众臣投鼠忌器,难以速战速决。”
“小子斗胆。”夏安然慢慢吐出接下来一句话“兵权在手里久了,恐怕,就还不回去了。”
庞县令拿着茶碗的手一顿,他指着夏安然说“你确实胆识过人,那你再说说,如何能解我成皋之危?”
夏安然垂眸“小子没有太好的办法,硬要说,不过各方周旋而已。”
“哦?”
“成皋县平日为县,战时为关城,但说到底,成皋为县,为民县。”他目光灼灼“若朝有守将,我们便为关城,若无……我们便是民县。”
他此言可以说是非常的胆大妄为了,但是庞县令却哈哈大笑,他忽然站了起来,在堂内慢慢踱步,夏安然目光下垂并不与之接触,他自然知道他现在所说的每一句都足够让庞县令治他的罪,但是他也知道庞县令不会。
因为……
“老夫的孩儿竟是和你说了一样的话。”
因为庞县令,有个叫庞统的儿子。
夏安然露出了微笑。
庞统,字士元,荆州襄阳人,先躲战乱投东吴,先为周瑜功曹,后入刘备帐下,刘备对他的倚重并不亚于诸葛亮,只可惜英年早逝。
徐庶曾说卧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原本刘备兼有卧龙凤雏,最后凤雏早丧,卧龙亦是死,而后已。实在让人唏嘘。
后来陈寿对于他的评价是,才能与荀彧在伯仲之间,可见此人厉害。
而且关键是庞统在计策上和诸葛亮是互补的,诸葛亮好正道,大道,庞统之计,目的性更强一些。这二人一正一邪,正可谓是治国之道。
夏安然知道庞县令是庞统之父实在是意外,因为庞父在历史上并没有什么名气,他自然也没有将两人的姓氏联系起来,但是就在陈宫和庞县令二人争锋相对的时候,夏安然听到庞县令吐槽了一下自己的长子木讷,然后又和至今孩子才一丁点大的陈宫讨论了会育儿经,其中就有说起名字很重要,比如自己给长子取名为统,正是取自忠信以为质,端悫以为统。
谁知道儿子硬生生就变成了一个闷蛋子,忠信、端悫还没有学到,先成了桶了。
虽然那时候庞县令说的又悲愤又委屈,还夺了夏安然的沙盘在上头将两个字写了出来,可是夏安然并没有感觉到这个来自文人的冷笑话,反而感觉自己仿佛开了主角光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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