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城八层楼顶,一个民工打扮的男人坐在楼沿上,两条腿在外面晃荡,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危险。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讨论情况,说是已经报了警,警察和救援队都在路上,当下之急是稳住这个人的情绪。
程南几乎是想都不想地站出来,朝那个男人喊话:“叔,我爸也是工地上出来的!”
他这一声“叔”喊得太真诚,那男人果真回头,把一只脚跨进来,改成骑坐在楼边上,好歹是安全了一些。
程南见有效,蹲在地上展示自己没有要突然冲过去的意思,继续和人对话:“叔,你有什么困难可以和我讲。”
那男人看看程南将信将疑,程南直接盘腿坐在地上,摆出一个和爸爸学来的做苦活的工人休息的标准架势。
“叔,咱们聊聊。你这个年纪家里应该有孩子吧,上几年级了,男孩女孩?”程南问道,企图通过其他事情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男人看看楼顶上越聚越多的人群,又看看程南,大约是人之将死什么也不怕了,忽然冲着人群的方向大喊了一句:“还我工资,还我儿子救命钱!”
在男人几乎崩溃的怒喊里,程南听懂了他的苦楚。
他姓杨,和程文秋一样原本都是农民。可惜老杨的儿子中考前被查出来白血病,他没办法就去打工挣钱,谁知道第一次出来就被无良老板骗了,整整一年的工资一分没到手里。老杨没办法,学着电视上的样子讨薪。
他一边哭,程南一边安慰,同时和他讲自己的事情:“叔,我叫程南,我今年刚高考完,我爸在我十岁的时候就走了,得了尘肺病不想拖累家里人,大冬天夜里跳河走的。”
他一个“死”字也没敢说,怕自己稍有不慎惹得老杨情绪波动,在听到高考的时候,老杨的嘴角动了一动,程南有了头绪继续劝下去。
“我很想我爸,杨叔你儿子今年应该还没高考吧,要是你真的跳下去了,到时候谁送他去考场呢,他考了好成绩向谁报喜呢?”
说到儿子,老杨的整个身躯都软下来,铁壁铜墙也被真情融化。
程南接着说:“我发烧感冒的时候都会想爸爸,杨叔你走了,他该怎么坚持去看病呢?杨叔,要不你先下来,我家有人是律师,特有名那个星凌事务所的大律师,肯定能帮你把工资追回来。到那时候咱们有了钱去看病,肯定能好起来,不一定非要走今天这一步,给自己给儿子都留遗憾。”
真情真意最动人,程南说得这些话何尝是说给老杨一个人听的,要是有机会他也想在那个冬夜里留住父亲。但一切都来不及了,程南不想让那个生了白血病的小伙子以后心里也是遗憾。
大约是程南口中吹的程水北的大律师身份说动了人,老杨撑着房沿,要把自己悬空的一条腿也横进来。
可惜他年纪大身躯不敏捷,屋顶又有风,老杨一个趔趄竟然直直地要摔下去。
程南以这几年日日运动练出来的速度飞快起身冲过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老杨的身子悬在楼外,只有一只手臂被程南死死抱着压在楼沿上。
警察已经赶到,楼下救援的气垫正在充气。
一切都是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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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铃响了,程南没有手去接,只紧紧地抓着老杨的手臂不肯松。
老杨却因为高高吊在空中害怕起来,身躯左摇右摆地下意识挣扎想往上爬。
“杨叔,坚持一下,我们家那位大律师就在楼里,等会我带你去见他——”
程南拼命地拉扯他,身后警察也正冲过来帮忙,就在这时起了阵风,老杨打了个寒颤,手上劲一紧,拉着程南一同从八楼坠下。
空气里,只剩程南还没说完的那个“他”字在回绕。
……
程水北出来之后给程南打电话,没人接。他就往咖啡店门口走,咖啡店用了奢华的落地窗,透过玻璃能看见楼外风光。
然后程水北就看见两个人影从高空坠落,其中一个穿着他早上亲手熨烫的湖蓝色衬衫。
2013年7月14日,程水北26岁。18岁的程南因为救人,从八楼坠落而亡。
作者有话要说:
小南的结局在前文父亲去世的时候就暗示过,属于大纲情节原本设计。如有不适请及时暂停阅读或直接跳转番外2if线。
第93章 八年后(2)
程南定的滑板是在半个月以后到的。
快递到了以后, 程水北就坐在门口的草坪上拆,拆开来一看,哥哥选的涂装上面是一只脑袋黑黑尾巴白白的小狗。小狗的脚底下写了四个字——南、北、慈、喳。
你看, 他叫了小狗那么多年的张飞,最后还是向程水北起的名字妥协了。
程水北抱着滑板哭,小狗喳喳跑过来舔他的手肘, 嘴里呜呜呜呜叫唤,似乎是在问, 我的小南哥哥哪儿去了。
哥哥坠楼的时候, 楼下的充气垫还没架好,程南和老杨一同当场毙命。
程水北把狗妹妹搂进怀里,哥哥刚考完大学还没去读书呢, 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可没有人回答他。
回答他的只有社会上愈演愈烈的关于程南到底算不算见义勇为的讨论。
程水北无意讨论这些, 说他卑鄙自私也好, 说他小人凄凄也好,程水北愿意做被所有人讨厌的人, 只要哥哥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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