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愿怎么样了?家里老人还好吗?应该知道他走了吧,怎么不联系他?何一明想主动问问,但又觉得时机不对了,现在再说“他走了”就好像在过季的石榴树下摘蔫黑的果子,怎么摘都不对。
顾长愿现在应该挺好,他专业能力强,会有好出路,不需要他操心。何一明心想。
他心安理得地待在GCDC,但过了不到两年就开始想念顾长愿。GCDC汇聚了全球顶尖的科学家,何一明是后起之秀,资历浅,拿到了好项目却没有好助手。GCDC中不乏聪明的人,但和何一明默契的、不需要多说就能领会他的意思的,能把一切办得井井有条让他心无旁骛的研究的,一个都没有。
每当他和金发碧眼的G国A国E国人沟通不畅时,就疯狂想念顾长愿。这种感觉就像他曾拥有一支老旧钢笔,不起眼但用着顺手。用久了,就会忍不住想要更名贵的。新钢笔极大地满足了他的新鲜感和虚荣心,旧的被束之高阁。但等新鲜劲儿过去,却发现名贵钢笔娇气又难用,忍不住想找出旧的那支。
顾长愿就是他用惯的旧钢笔。
他太想念顾长愿了,每天都想要把顾长愿带来。他主动和团队聊起顾长愿,说国内还有一名优秀的人才,还有意无意地让同事们看到他和顾长愿同台领奖的画面,渐渐地,顾长愿成了GCDC的风云影子人物,只闻传说,不见其人。
“何,你的这位朋友一定很喜欢你!”约瑟夫挺着啤酒肚夸张道。
何一明:“什么?”
“你们一同领奖的时候,他从来不看奖杯和镜头,都在看你!”
何一明吓得宕机了一秒,接过手机一看,还真是!
他不敢相信,翻出了所有的视频,从第一次去J国比赛到研二两人站在国际IUVC领奖台上,整整五年顾长愿都领奖的时候痴痴看着他。何一明看过太多这样的眼神了,分不清这到底是喜欢、迷恋还是崇拜,但内心早已翻江倒海,太久没有人这样看他了,他太想念这种感觉了!
一定要带顾长愿到GCDC来!顾长愿喜不喜欢他先放一边,不对,既然喜欢他不是更应该来吗?他就在这里,顾长愿还待在国内干嘛?!
何一明沉浸在自己的妄想中,甚至衍生出一种“既然你喜欢我,我更要带你来GCDC,看我对你多好!”的想象,他开始想象当顾长愿知道他愿意带他到GCDC会有多激动!是不是更崇拜和痴迷他了?何一明一刻都不想多等,他要立刻看到更炙热的眼神。
两年后,机会再一次降临,他主动申请上宓沱岛。
令他没想到的是,顾长愿变了,发型服装说话的语气全都变了!别说崇拜的眼神,顾长愿压根就不看他!怎么会这样?他头一回急得丢了风度,箍住顾长愿直接说起带他GCDC,可顾长愿不去。
为什么不去?!他知道他为了给他铺路做了多少工作吗?他知道他拼命让自己站稳脚就是为了能带他去吗?为什么不领情?!何一明急得想把顾长愿绑走。
但现在,何一明生气的不是这个,而是知道了顾长愿曾感染过黑蓼病。
他不承认曾经忽略顾长愿,但顾长愿感染后躲起来不告诉他,这比顾长愿感染本身更让他恼火。从顾长愿的隐瞒的那一刻起,他就被铐上名为亏欠的枷锁。往后的每一天,他和顾长愿就是硬币的两面,他喜悦时顾长愿在痛苦,欢呼时顾长愿在害怕,荣誉满载时顾长愿在殊死挣扎,他的喜悦、欢呼、名誉、光环、地位都是亏欠。他再也没有立场强行把顾长愿带到GCDC。
回想上岛后的种种,顾长愿曾说他“不把别人的命当回事”,也说过“算了,不去想了”,现在想来,每一句话都藏着过去的影子。
过去是顾长愿的筹码,让他有底气不再追随他。
何一明抽完一支烟,又点了一支,一夜未眠。
翌日,顾长愿一如往常昏睡了很久,醒来时边庭已经把热腾腾的红枣粥端到床边。他撑起身,却使不上力,手指不自觉的震颤,近乎90度朝后弯曲,这是注射M1干扰素的后遗症。他把手背到身后,不让边庭发现。
边庭一边喂着粥,一边说起镇上的事。翠翠和翠婶也转阴了,被送到哨所观察,就住在凤柔隔壁。早上凤柔想给士兵们洗衣服,但被拒绝了,倒是许培文说让凤柔做点事也好,省得闲着心慌。三个女人就端了盆在楼道洗起衣服,三人都是第一次用洗衣粉,弄得满楼道都是泡泡。
“其实洗了也没地方晾,外面还下着雨呢!”边庭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极了放学回家的小孩乐滋滋地讲着学校的事情,顾长愿笑着听,他知道边庭没那么话痨,平日里闷得像个木头,现在多半是怕他躺着太无聊才说个不停,真是为难他了。
一顿粥吃完,顾长愿又隐隐犯困,头昏昏沉沉的,他翻开日记本,准备记下今天的身体状况,忽然发现今天是2019年12月31日,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岛上多半没有新年,更不会有什么倒数零点放烟花,再说疫情还没平息,士兵也没心情庆祝,要是能让食堂加顿餐,让士兵和医护们好好吃一顿就好了。顾长愿偷偷瞄着边庭,边庭坐在桌边,在滋滋响的日光灯下翻着一本旧书。
“在看什么?”
边庭扬了扬手中的书,是一本破旧的《零基础学做家常菜》。
“怎么了吗?”
“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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