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春山瘫坐在地上,忽然觉得他们被抛弃了。被天、被地、被神灵、被时间,连同这岛屿一起被抛弃了。他忽然很饿,捡起地上的鹿肉塞进嘴里。
接下来的十天,雨依旧没有停,山洞不时摇晃,仿佛随时会垮塌。
篝火成了衰败中唯一的寄托,嘶嘶地燃着,日夜不息。柴火一天比一天少,人们开始烧野兽的皮毛,起初用打火石和燧石点火,后来发现淋上动物的油更容易生火,就把野兽的肠子挂在树枝上,混着皮肉和木头一起点燃。
吃的很快就不够了,最开始是吃从镇上背来的玉米和咖啡豆,后来是蕨菜和野苋菜,没多久,从镇上带来的被吃光了,人们开始吃洞里的野兽,从成堆的野兽尸体里扒出鹿和羚羊。
十天后,鹿和羚羊也没了,就吃鹰和蛇,鹰和蛇吃光了,又吃狼和鬣狗。
成山的尸体成了成山的白骨,洞里到处都是霉味、野兽的膻味和屎尿的腥臭。越来越多的人得了热病,呕吐、高热、寒颤、昏迷、口吐白沫,拼命喝着雨水,冲刷胃里的不适,饿得饥肠辘辘了再嚼着鬣狗肉裹腹。
没办法,总得活着。
福春山抠着碗沿,他喝了满满一碗雨水,肺里都像积满水,呼吸益发沉重,像是有蠹虫在肺里钻孔。
“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吃的快不够了。”
婳临渊走到洞口,望着天上的黑云:“至少还有半个月吧,这雨一时半刻不会停。”
“半个月?”福春山叫道:“就剩十几头狼了,只能吃上三天!”
三天之后要是没有吃的,一样会饿死!
“现在水位还没落,没法下山,只能先忍忍。”
就算现在下山,到处海水茫茫,去哪里找吃的?
“怎么忍?有的娃儿饿得眼睛都发绿了。”福春山说完,就听“啊!”地一声尖叫,有人饿得发昏,往自己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血流如注。
婳临渊连忙跑回山洞,撕了一截干燥的布条帮那人包扎,又找祭司们商量,把剩下的食物集中到一起,所有人分着吃。从镇上到山洞,部落都伤亡惨重,祭司们这时格外的齐心,谁都不想自己部落再死人,很快商量好打破部落之间的隔阂,大家同生共死,由祭司负责烤狼肉和分配,不管什么肉,按人头分,一人一块,谁也没多,谁也不少。所有人排队领,老人孩子最先,然后是女人和男人,最后才轮到祭司。大家都饿得头脑发昏,不争不辩,祭司说了就都照着做。
次日清晨,山洞里升起巨大的篝火,篝火后面是沉默的长队。祭司把烤熟的狼肉分成小块,搁在地上,人们领了就回到自己的篝火旁。虽然按这个分法,那些身材彪悍的连塞牙缝都不够,可每个人分得的都一样,能抱怨什么呢?有人气得摔碗,但没人理睬他,只好又悻悻地捡起来吃了。三天后,大家都默认了这种共渡难关的方式,自觉地排起队来。
然而好景不长,可食物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起初,每人分得手掌大块的狼肉,一天能吃上三次;三天后,肉量没变,但一天只能吃上两次;十天过后,每个人只能分到薄薄一片,一天吃一次。
他们实在没有吃的了。
第十一天,终于有人发疯了。
有人围着篝火转圈,像一个无休无止的陀螺,在篝火旁边顺时针走,一圈又一圈,地上的黑藓都被他磨平;有人开始咯咯地笑,把湿透的棉布裹在身上,只露出脑袋,咯咯咯咯地笑个不停;还有人忽然冲到火堆里,被祭司眼疾手快地拖了出来,又冲着祭司脸咬去,咬掉了半边耳朵。
山洞乱了套,雨水却毫无知觉,自顾自地下。
婳临渊把婳娘抱在胸前,看向密不透光的洞口,上天好像关了一扇门,把他们困在里面。
如果天上有神灵,请保佑他们都能活下去。
“怎么办,再没吃的怕是撑不下去了。”凤灵儿在婳临渊身边坐下,她把吃的让给了奄奄一息的丁家娃儿,自己却饿得皮包骨头,短短半个月老了好几十岁。
“我出去打一点?”福春山拿起枪。
成小久问:“去哪儿打?”
福春山往枪上啐了一口涎水,用手擦亮枪管:“去山下捡淹死的,在路上挖泡胀的,上山找挂树上的,什么都行,总不能什么都不干。”
婳临渊摇摇头:“再坚持一下,只一下就好,雨快停了,相信我。再过三天,一定会停的。”
他看向怀里的婳娘,婳娘朝他点头,她看过云层,雨快停了。
只剩三天。
坚持三天,他们就可以下山找吃的。
“真的吗?太好了!”
福春山看到曙光,眼里流动着希冀,站起来大吼:“大家听我说!!坚持三天!最后三天!只要我们熬过去就能下……”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发言,那声音时断时续,从山洞深处传来,彷如成簇的老鼠出洞,又像是响尾蛇在交尾。
“下,下山……”
福春山话音落了,却没有人在听,人们齐齐看向山洞深处。
什么东西?!
福春山皱眉,举枪走到最前,婳临渊捡了一根火把跟上。
南蛇藤轻微晃动,一小团黑影畏畏缩缩地探出头。黑影畏惧婳临渊手上的火把,战战兢兢地往前。婳临渊在黑暗里待久了,眼睛受不得光,一时竟没看出是什么东西在晃动,只听那东西吱吱地叫,岩壁上倒映着细长的尾巴影子,像是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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