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福运觑了她一眼,没吭声,他是干偷猎的,山里爬林里钻,一看就知道这不是简单地“磕了一下”,猜是婳娘掉下山的时候用腿蹭住崖壁,直到他和高瞻把她拉上来,都靠她的右脚死死踩在悬崖边上。
“那这要怎么办?”
顾长愿老实道:“这我弄不成,得让何一明来,他有临床经验。”
孙福运:“我去叫。”
“别去。”婳娘急得要坐起,但使不上力,额头又沁出血来,染红了刚换好的纱布。
顾长愿只好重新替她包扎:“你现在骨头错位,放着不管只会更糟,要是不想让何一明来就跟我们回哨所。这屋子太暗,不适合手术。”
孙福运知道婳娘不想外人进镇子,刚刚为了带顾长愿进屋就和老嶓打了一架,现在又要去请何一明,鬼知道会发生什么?
“别去叫人了,我也不去哨所,就这样吧……”
话音刚落,岐羽小声啜泣起来,像哭泣的小动物。
顾长愿和孙福运心都疼了,婳娘掉下山的时候,全靠她抓着,仔细想想,她一干巴巴的小丫头哪儿来那么大力气?除了拼了命救婳娘,实在没个合理的解释。岐羽哭了一阵,忽然擦了眼泪,猛地推了孙福运一把,把孙福运推到门边。
顾长愿懂了:“小丫头似乎不同意。”
“岐羽。”婳娘沉下脸。
岐羽怯怯地缩回手,擤着鼻子抽泣了一会儿,又一狠心把孙福运推到堂屋,差点把他掀滚。孙福运没想到这小丫头力气这么大,再看岐羽眼睛红通通的,却闪着坚决的光,蓦然懂了,揉了揉她的脑袋,跑了。
半小时后,何一明来了。
顾长愿没问何一明是怎么进来的,直入主题,何一明捏着婳娘肿胀的腿——右股骨粗隆间粉碎性骨折,断端错位成角。到婳娘这把年纪,不耐受麻醉还容易失血过多,手术风险太大,只能找石膏固定或外固定架,让骨头自行愈合。
“可以打石膏固定,但至少要卧床三个月。”
卧床三个月?屋里陷入寂静。
现在镇子风雨飘摇,婳娘能安安稳稳躺上三个月吗?
屋外又起了骂声,老嶓大骂孙福运又带外人进了镇子,说婳娘是背叛者,屋子里的都是同伙!孙福运刚把老嶓揍了一顿,出了口恶气,自然不理会。顾长愿和何一明更是不在意,只有婳娘眉头越拧越紧,挣扎着要起身。
何一明:“别动。”
多动一下就都可能落得终身残疾。
婳娘摇摇头,推开何一明。岐羽连忙扶起婳娘,支撑着她下床,顾长愿、何一明和孙福运的目光全都不由自主地落在她右腿上,婳娘的右腿几乎是贴在地面上挪动,每走一步都像拖着铅块。
这该有多疼。
咚!忽然一声巨响,屋里的人吓得一颤,拳头大的石头重重落在火炉边上,扬起一阵烟灰,屋顶漏了个洞,雨水簌簌飘进来。
“屋里的人出来!!”
“姓孙的把话说清楚!”
“鬼鬼祟祟躲在里面做什么!!”
孙福运气坏了——屋里的人都站不稳了,竟有还人搬石头砸屋?!
婳娘淡淡看了一眼被砸烂的火堆,掀开门帘,吵闹声霎时停了,骚动的人群不动声色地后退。
“老嶓……”婳娘轻声唤道,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柔软——
“饿了吧?”
老嶓一时怔住,正要大骂的嘴忘了合上。
婳娘望着黑压压地人群,静静环顾了一圈,对着队伍末尾一穿麻布衣的老汉说:“老宗,你也饿坏了吧,都饿瘦了……你之前不是一直想杀了牛填肚子么,先前我不让,是想着往后日子还长,总不能现在就吃光了,但现在既然大家都饿了,想吃就吃吧。”
这话一出,所有人抬起头,眼里唰唰冒着光,仿佛热腾腾的牛肉摆在面前。
老嶓的肚子咕地叫了一声。
婳娘接着说:“老嶓,镇上就你的刀工最好,全镇都挑不出能和你比的,杀牛就由你做主,杀好了分给大伙儿,一人一碗,每个人都吃点。”
人们流着涎水,也不管躺在地上的嶓三了,围着老嶓叫好。他们早就看上了老宗家的牛,吵着嚷着要杀来吃,老宗老实,愿意把家里的牛献出来,可婳娘不让,只好作罢。现在婳娘松了口,大伙儿高兴,也不管下雨和背叛者了,只喊着要吃肉。
众人推着老嶓往牛圈里走,婳娘又说,“先把嶓三葬了,他在这儿多冷。”说完,扶起跪在地上的嶓三媳妇,嶓三的媳妇跪了一天,双腿发软,冷不丁地整个人扑倒在婳娘身上。婳娘身子一晃,右腿结结实实扭了180度,顾长愿和孙福运同时吸了一口冷气,正要上前,岐羽飞快站到婳娘身后,用身子挡住快要跌倒的婳娘。
三人的重量全都压在岐羽身上,岐羽却紧紧扶着婳娘,撑稳了。
这小丫头……顾长愿叹道。
众人心里只有肉味,没看见这细微的一幕,只推攘着老嶓,老嶓的胖孙子更是像蟾蜍一样抱着他的腿吵着要吃肉。老嶓心烦,他饿得慌、有肉吃最好,可又像是被摆了一道,不甘心,冲胖崽子吼道:“你闭嘴!”
众人一听,不高兴了。
“孩子只是说饿了,你凶孩子做什么?”
“就是就是!”
“有吃的还有什么不痛快!走走,杀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