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福运大喇喇地站着,但老嶓不自在了,换作平时他早去排队了,可今日竟无故地冒火,觉得婳娘借姜汁收买人心。他平时敬重婳娘,现在又不齿她,两种情绪在心里打架。
婳娘走到嶓三的尸体前,扶起嶓三的媳妇:“跪在这里会着凉,起来吧,去喝点儿姜汁暖身子。”
嶓三的媳妇是个朴实的村妇,听了这话颤颤巍巍站起来,老嶓心里不痛快,暗骂儿媳妇吃里扒外,再看镇上的人都围着姜汁转,更加确信婳娘是在帮孙福运解围,心里升起浓烈的背叛感,一想到自己曾对婳娘言听计从,在暴雨中帮她守家、家里的好物也给了她不少,更觉得不可原谅。
“别去!”老嶓大喝一声,村妇怯怯地站住了,老嶓涨红了脸,说:“谁知道这药里有什么,黑咕隆咚的!别喝……”他挥着手冲人堆里喊,“你们都别喝!万一喝出毛病来……”
老嶓喊得凶,可惜其他人一杯姜汁下肚,从脚到胃都暖了,谁还听得下去?
孙福运讥笑:“你有病啊?!之前没喝过吗?!姜味闻不出来?姜水还能把你喝瞎喝哑了不成?”
老嶓铁了心要给自己找理由:“那是之前!现在不一样!不能喝!”
孙福运:“有什么不一样?”
老嶓也急了,拧着眉头想了半天,见天上的雨下个不停,忽道:“火祭!对,对,火祭!”他瞪着婳娘,可是见婳娘眼神平静,又露了怯,撇开视线冲着孙福运吼:“火祭有问题!!昨天的火祭有问题!婳娘怎么会好端端掉到山下?!一定是山神知道她心中有鬼!她对山神不诚!山神罚她!喝了不诚之人的东西,山神迟早会发怒!”
提到山神,气氛悄悄地变了,有人犹豫地看着手里的碗。
“放屁,你哪只眼睛看到婳娘对山神不诚了?!”孙福运感觉到气氛的变化,就算他再不信山神那套,但到了这个时候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
“那她怎么会掉下去?”
“是你儿子推的!”
“我没看见!谁看见了?!我儿子都……”他没好意思说被蛇缠上,只说:“……都那样了,怎么能推她?!”
探究的视线围过来,有人低着头,似乎在回想火祭上混乱的画面,老嶓见势头又偏向他,越说越起劲:“还有和你一起的女人,凤柔!凤柔呢?‘婳娘骗了我们!’这话是她亲口说的!”
听老嶓提起凤柔,孙福运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留凤柔在哨所就是怕有人找她麻烦,万万没想到老嶓这时候提起,简直是最差的场面。
老嶓正骂得脸红脖子粗,孙福运怕他越说越不可收拾,赶紧把话题扯开:“和你这疯子说不通,你现在太激动,我和你说什么都没用!婆娘,我有话问你!”他看了看帐篷前的长队:“进屋说。”
“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
“老子爱在哪儿说在哪儿说,你爱淋雨你淋,老子要进屋。”
僵持间,婳娘终于开口:“进屋说吧。”
“你这是偏袒他!”老嶓大吼,言语间有了拔剑相向,生死立见的味道。
婳娘叹了声,不去看老嶓,拉着哭红了眼的村妇:“先让嶓三先入土为安吧,镇子外西北角一公里的地方有一颗千年古松,根深叶茂,长得好、还正对着你们的屋子,将嶓三埋在树下,让他好继续守着妻儿……”
话音未落,婳娘忽然觉得额头一热,一阵剧痛涌上来,接着是一股热流滑过眼睛,让她睁不开眼、她抹了抹额头,手指温热,沾满了血。
“啊!!!!!!”岐羽大叫!
众人惊呆了,孙福运和老嶓双双愣住,有人惊慌地搁了碗,朝前挤了两步,又停下来远远地看着。倒是村妇最先反应过来,把胖崽子拉到身后。
这胖崽子是嶓三的儿子,平时就骄纵蛮横,刚刚给老嶓递石头,现在又砸了婳娘。他紧紧握着拳头,眼神无辜又呆滞,从老嶓和孙福运争执起,他就一直站在村妇旁边,只是谁也没注意到他,更没看清他什么时候拿石头砸了婳娘的头。
岐羽吓坏了,紧紧扯着婳娘的斗篷,她说不出话,只嗯嗯呜呜个不停。
“没事。”婳娘额头涓涓流血,却依旧抚摸着岐羽的脑袋,像是在安抚她。
她看向村妇和她紧紧护在身后的儿子,说:“过世的人沾不得水,还是早日入土为好。”
村妇眼神闪烁,把胖崽子护得更紧了,婳娘勉强地笑了笑,对孙福运说:“进屋吧。”
孙福运如梦初醒,瞥了眼老嶓,老嶓吓得一抖,想说什么却开不了口,直到孙福运进了屋,才在屋外大嚷。
“我孙儿不是故意要砸她!是婳娘先骗了我们!!大家看!雨根本没有停!!因为婳娘对山神不诚!我孙儿是受了山神的旨意才动的手!!!是山神指引我孙儿做的!”
孙福运气得要冲出去,他这辈子都没想过他会有为婳娘抱不平的一天,但见婳娘像没听见一般,径直走到药炉前,又打消了和嶓三那疯子争论的念头。
看着婳娘的背影,孙福运忽然觉得她老了,即使挺直着背,也遮不住虚晃的脚步,看着看着,又觉得她走路的姿势怪异,先是左脚站稳了,然后向外歪着右腿朝前,好像右腿被人扯下来,转了九十度后再装上去,先前在屋外人多没注意,现在倒是看得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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