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的能上山吗?”顾长愿嘀咕。
高瞻听了,心里也发怵,他没带火把,只有个手电筒,照着脚下巴掌大的地方,和熊熊燃烧的火把格格不入,但他既要顾着岛民的安全,又要护着顾长愿和边庭,不能漏了怯。
“火祭是镇上的大事,婳娘有分寸,应该没问题……”他低声说着,像是喃喃自语。
“真有山神?”一直沉默的边庭忽然说。
这话一出,空气仿佛停滞了,顾长愿一顿,高瞻也被问噎着了,认真想了片刻:“没见过,我也是第一次跟着。”
三人沉默了会儿,心情越发沉重,不知过了多久,顾长愿看见队伍末尾的孙福运,孙福运孤零零地走着,和其他人隔了好大一截,整个队伍分成了三段:排成长队的岛民、和长队隔了四五米远的孙福运,远远落在最后的顾长愿、边庭和高瞻。
孙福运没拿火把,腰间缠了一个三角钩子,还扛了一把猎枪,看上去像是要去打猎的。
顾长愿加快脚步,跟上孙福运。
“带枪做什么?”
“嘘……”孙福运被吓了一跳,赶紧捂住顾长愿的嘴,“小声点,被前面的人听到又要说你对山神不敬。”
“你也信山神了?”顾长愿压低声音,他记得孙福运最看不惯这些,怎么忽然这么紧张?
孙福运往地上呸了一口:“我信个屁,我是为你们好,这时候犯了岛上的忌讳,他们能扒了你的皮。”
“那你带枪做什么?”难不成想一枪崩了山神?
孙福运睨了他一眼:“这雨林,老子来过的次数比这帮人加起来的还多。雨下成这样,不光咱们挨饿,林子里的鹰啊蛇的也饿,野兽一旦饿起来跟发疯似的,这帮孙儿就带个火把有鸟用?关键时候还是要靠枪……”
顾长愿只知道野兽惧火,但真的遇上野兽会是什么样,他没经验,只觉得孙福运嘴上说要离开这岛,做的倒是两样。
孙福运不知道顾长愿心里所想,以为他看不惯他鲁莽,讨好地说:“我知道你这几天在打听镇上的疫情,放心,我给你当眼线,有谁咳嗽发烧拉肚子,我通通告诉你,离岛的时候记得把我捎上。” 他拢了拢枪带,“这镇上,只有我是站在你们这边的了。”
顾长愿叹了一口气,孙福运话糙理不糙,镇上的人对外人成见太深,像防狼一样防着他们,反倒是痞里痞气的孙福运最好亲近。
顾长愿忍不住问:“为什么要和凤柔说岐舟的事?”
“她找你了?!”孙福运大惊,重重一拍脑袋:“哎,还是没拦住……”
“你说什么了?”
“我就说岐舟不是风寒死的,我也没说错啊!”孙福运嘴犟。
孙福运看不惯婳娘,偏偏凤柔又一心向着那婆娘,吃的用的都给她,他实在看不下去,一时嘴快才说了岐舟不是风寒死的,只想劝凤柔清醒一点。后来在哨所食堂,孙福运吵着要去拆穿婳娘,被顾长愿说了一通,他就后悔了。讨厌归讨厌,可他没想让镇子乱套,这镇子现在就是半截陷入海里的破船,婳娘是唯一一根完好的桅杆,桅杆断了,船就真的沉了。他想通了,就处处盯着凤柔,生怕她去找婳娘对峙,没想到凤柔没找上婳娘,找上顾长愿了。
“要怪就怪我嘴快,我就是见不得这丫头傻。”
顾长愿听完,也不知道说什么,那天凤柔气匆匆地跳了车,后来就没再和他说过话。兴许是两人聊得太久,有人恶狠狠地瞪过来,两人同时噤声,不敢说话了。
不知过了多久,细如羊肠的山路赫然出现在眼前,这条山路先前医疗队走过,通往山洞,狭长难走,一次只能容一人通过。顾长愿抬起头,忽听打头的壮士猛地一声嚎叫,瞬间一呼百应,所有人都吼了起来,上百只支火把被齐齐举起,腾起熊熊火焰,照得山路如熔浆流过一般。顾长愿打了个寒颤,不由得环顾着四周,想抓住点什么,缓一缓内心的慌张,边庭无声握住了他的手。
“我走前面,你跟着我。”边庭说。
顾长愿抬眼,见边庭眼底沉静,有如冬日里的太阳,让人安心,忍不住回握紧了。山路湿滑,荆棘遍地,顾长愿被边庭牵着,还算走得稳当,只是岛民吼着古怪的调子,震得碎石簌簌直掉,让他忍不住盯着山顶,生怕有巨岩石滚下来。
又走了半刻,队伍停在一处巨岩上,顾长愿一路只顾着头顶和脚下,竟不知道队伍怎么就走到着岩石上了,他明明记得山路是通往山顶的,难道还有分岔路?思忖间,只见巨岩通体光亮,没有一丝杂草,黑色石棺在雨水的冲刷下暗如石墨,岛民们绕着石棺站开,齐齐跪倒在泥浆中,只有婳娘静静立在石棺前,有如一尊远古的石像,历经沧海变幻,只剩下她永恒地守着,眺望着天地尽头。
“全镇都出动了吗?”顾长愿轻声问。
高瞻环顾了一圈:“应该是。以往还是有些留守在镇上的,比如刚出生的娃儿和刚生了娃儿的女人,还有孙福运,他也不参加。这次连孙福运都来了,那就是都出动了。”
谈话间,婳娘神情俨然,举起牛头杵,叮铃,叮铃,铃铛迎风响动,半身赤裸的壮汉好像听到号令一般,高高托起祭品,瞬间,全场的火把动了,众人匍匐在地,抡起火把又重重叩下,咚!咚!响声橐橐,周遭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出声,唯有木头撞击岩石的声音,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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