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愿心想高瞻说得是,婳娘是镇上唯一的医生,又深得岛民信赖,既然盯不住每一个岛民,不如多留心进出婳娘家的人,病患说不定就在这些人之中。思忖间,听到帐篷外有动静,定睛一看,似乎是凤柔想冲上来,却被孙福运拉住。孙福运对上顾长愿的视线,憨憨地笑了两声,鞠了个躬,慌忙不迭地把凤柔拉走了。
顾长愿不是头一回见孙福运和凤柔拉扯,没多想,只和边庭、高瞻一起进了婳娘家。
堂屋没有人,药炉的火孤独地燃着,高瞻唤了声“婳娘?”,婳娘才从里屋走出来,见是顾长愿,略微点了点头。
“里屋有病人?”顾长愿问。
婳娘眉头轻蹙了一下,还没开口,高瞻先凑到顾长愿耳边。
“是岐舟,岐舟被选做祭品了。”
第六十一章 瓦解(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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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舟?!”
顾长愿虽然不关心岛上的神神道道,但拿岐舟做祭品又是另一回事了。他猛然想起噩梦里的画面,岐舟全身冒着火光,在河面上熊熊燃烧,顿时激起一阵寒意,板起脸就往里冲。婳娘蹙眉、想阻拦,但看顾长愿脸色铁青,又收了手。
屋里又闷又暗,连日雨水不停,地上都长了霉苔,浓郁的药味熏得顾长愿差点儿退出去。借着暗黄的煤油灯,依稀看见岐羽跪在床前,几天没见,岐羽似乎瘦了一大圈,身子薄得像纸。顾长愿想都没想就要扶她起来,余光一瞥,不经意瞟见床上一团绿油油的东西!
那东西就像木乃伊一样,被一层又一层的芭蕉叶裹住了,裹得严严实实,连只苍蝇都钻不进去,从形状来看,那东西狭长,依稀辨得出头脚,不是别的,正是一个——人!
不对!应该说,芭蕉叶里裹着一个人!
药味也是从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顾长愿惊了,见岐羽攥着一条黑糊糊的、还在滴水的毛巾,眼巴巴地看着他。
岐羽原本在给那团东西,不,那人擦拭身子!
顾长愿不敢相信,抓起毛巾嗅了嗅,有桂皮、辛夷和雄黄的味道,应该还有别的草药,但一时分辨不出来。
桂皮、辛夷和雄黄都是防腐的药材,所以芭蕉叶里裹着的是易腐烂的人!
是岐舟!一定是岐舟!
顾长愿毛骨悚然,颤颤地问:“这是做什么?”
岐羽偷偷觑了他一眼,飞快低下头。顾长愿看向婳娘,婳娘面色如常,慈眉善目,就是不说话,边庭和高瞻也察觉到不对劲,刚走到床前,高瞻就“啊!!”地一声,吓得脸发白,颤抖地说:“这……这是岐舟吧?”
他守在镇上这些天,没看到谁病逝更没看到岐舟下葬!这只能是岐舟了!
顾长愿:“这里面……是不是岐舟?”
婳娘还是不吭声,只微微佝着身子,仿佛蜷缩进她背上那件宽大的斗篷里。全镇一百多人,只有婳娘日日夜夜穿着一件黑色斗篷,斗篷做工精致,一看就是上好的料子,身份尊贵的人才配享有。可在顾长愿眼里,此时此刻,婳娘就是一个装神弄鬼的妇人,尊贵?狗屁的尊贵!
“我再问一次,这里面是不是岐舟?”
顾长愿说话带了怒气,高瞻一听,怕他动了肝火,连忙劝说:“别激动,有话好好说,这说不定是火祭的环节。”
“可这是尸体!他们在对尸体做什么!”
“明白,明白,你说的我懂……”
都说死者为大,侮辱尸体是大不敬,高瞻嘴上劝着顾长愿,心里却止不住发毛,目光瞟向床上绿油油、还淌着药汁的一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太瘆人了。
“这是怎么回事?”高瞻问。
婳娘翕动着嘴唇,好像要说什么,又打住了。顾长愿更加来气,要不是高瞻按住他,他真要动手了。
僵持间——“是岐舟吗?”
低沉的声音让气氛陡然凝重起来。
开口的是边庭,声音不大,却像一声闷雷,带着骤雨将至的压迫感,听得出边庭也在发怒的边缘,屋里霎时静得出奇,齐齐望向婳娘。
婳娘微微垂眼:“是。”
边庭握紧拳头:“你们在做什么?”
婳娘对上边庭的眼睛,悲伤和无奈在她脸上重叠,她撇过脸看向石床:“岐羽,来……”
岐羽站起身,把毛巾搭在床头。
“把碗端来。”
岐羽乖顺地走到桌边,端来一个木碗。碗已经空了,只有碗底糊着一层黑色的粘稠。
高瞻:“这是?”
顾长愿冷冷道:“是药。”
婳娘点头:“把岛上十四种药材混在一起熬成汁,再把汁水涂在人身上,能让肉身不腐,等到火祭的时候,再把他抬进雨林。”
顾长愿:“真的要献祭岐舟?”
边庭:“为什么要献祭岐舟?”
两人异口同声,都明白婳娘口中的‘他’就是岐舟。
婳娘接过药碗,拈起食指在碗底揩了一圈,沾了药汁,抹在那绿油油的东西身上。
“都是山神的意思。”婳娘说,“献祭后,岐舟会化为山神身边的伺灵,陪伴山神巡视这片海域。岐舟聪明伶俐,一定会成为山神最喜欢的伺灵。山神心里欢喜了,就会为我们遮风挡雨,日后就会晴空朗朗、万物葱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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