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从来没有把病毒注射到人身上。”
“我也没有,不需要注射,他已经感染了。”
“所以要救他啊!”
“你怎么还不明白,”何一明重重叹气,拉着顾长愿走到观察箱前,“你看看它,看看这只猴子,我们已经注射了六次血清了,它好了吗?恢复了吗?没有,我们心里都清楚,它越来越严重……”
“还有干扰素……”
“不,你还是没明白,和干扰素、血清都没关系,”何一明抓着顾长愿的胳膊,“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成功率不到百分之十的干扰素上面,退一万步,就算干扰素救回了这只猴子,就算血清就回了岐舟,然后呢?难道今后的感染者都只能期待血清和干扰素?你我心里都清楚,血清和干扰素都无法百分百治愈病毒,还是会有感染者死去。”
“长愿,这不是我们该做的事情。”何一明越抓越紧:“我们是研究者,我们要研究出新的东西,就是疫苗。只有研制出疫苗才等于攻克了病毒。一种疫苗的研制可能要五年十年,甚至一辈子也研制不出来,但只要有了详细的资料就可以缩短研发进度……”
顾长愿被掐得有点儿疼了,忍不住呲了一声。
“我明白。”血清疗效有限,干扰素更是死马当活马医,他明白,他太明白了。“所以……你不想救岐舟,你想救世人。”
何一明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才是研究者该做的。”
一股巨大的悲伤压上心头,压得顾长愿透不过气,他茫然地看向四周,试图寻找什么分散心头的重量。小猴子察觉到有人靠近,抬起空洞洞的眼睛,顾长愿看着它,差点哭出声。
“对,你说得对,咱们是搞研究的,眼光要放长远……”
何一明眼睛亮了:顾长愿终于理解了,他熟悉的顾长愿回来了!
顾长愿看向何一明,何一明眼底的光让他晕眩,这是他熟悉的何一明,执着、自负、高傲甚至高贵,他几乎回到了大学时期,他和何一明并排站在领奖台上,聚光灯打在他们身上,而那时,他却更想站在领奖台下,让所有的光环为何一明加冕。
他深吸了一口气,双手贴在冰冷的观察箱上:“但我不同意,如果你不愿意为岐舟注射血清,那我来。”
屋外雷声轰隆作响,闪电透过玻璃,把两人的身影切成不规则的碎片。
何一明重重喘息了一阵。顾长愿觉得自己惹怒了他,但是没有,何一明只是循声望向窗外,一语不发。
“没别的事,我就先过去了。”顾长愿说。
“长愿,”何一明忽然唤住他,语气有些沮丧,“我从来没想过,你会不理解我,我一直以为我们会站在同一边。”
顾长愿心一沉,一些回忆似有似无地涌上来。
何一明:“和边庭有关吗?”
顾长愿皱起眉头:“边庭?”
“边庭喜欢那孩子,而你喜欢他。”
“我没有喜欢他。”
何一明轻笑了声,不置可否。
顾长愿深吸了一口气,没由头地想起边庭那双黑黢黢的、望着他的时候满是温柔的眼睛。
“不管你怎么想,这件事和边庭没关系,我不同意只是因为我不想同意。”他轻轻推开何一明,“我会分时段给岐舟注射抗血清,我照顾他。”
何一明看向他,视线几乎把他穿透。
顾长愿推开门,他不想继续待在这里,这里让他寒冷,他想看看岐舟,也想看看边庭。冷风扑在他脸上,像冰刃,他抹了把脸,朝隔壁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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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丝状科病毒是感染脊椎动物的病毒,不感染螃蟹。
第四十七章 迷雾(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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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离室里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舒砚坐在床头,擦拭着岐舟的脸。
“醒了吗?”顾长愿问。
舒砚摇摇头。
“我来吧。”顾长愿接过毛巾,探了探岐舟的额头,“怎么还是这么烫?”
舒砚:“还烧着。”
两分钟前才测了体温,39.4℃。
岐舟浑身燥热,时不时踢掉身上的毛毯,顾长愿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替他盖上。
“边庭呢?”
舒砚拿起病例,翻到最后一页:“刚才还在,看到你写的这个又出去了。”
顾长愿瞟了一眼,纸上记着要添置的东西:白粥、退烧药、葡萄糖、水杯、床单、热水瓶、脸盆、尿壶……是他离开前写下的。
“还问我要不要拖鞋和蚊帐,真是细心。”舒砚合上病历,搁在桌上。
顾长愿看向窗外,天黑沉沉的,风雨交加,不知道边庭要不要紧——他如此疼爱岐舟,内心的苦痛比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都要深。
“这里交给我,你去休息吧,休息好了咱俩换班。”顾长愿说。
“行,”舒砚打了个哈欠,“你和何博士说什么了?他怎么没一起过来?”
顾长愿心一沉,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隔壁还有一只重病的小猴子,他暂时照看那边。”顾长愿撑开毛巾,晾在椅背上,“我们先轮流照顾岐舟,如果忙不过来,看能不能找高排长借个人。”
舒砚不疑有他,耸了耸肩膀。谈话间,边庭一手提着热水瓶,一手抱着保温桶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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