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小堂……”
常鸣站她床旁边说,蔡堂燕纹丝不动,常鸣掀开被子要坐进去,她有反应了,拿眼瞪他。
真的是瞪了,挑衅、愤然,不再是那种畏怯的眼神。
“我冷……”
那边不退让,两相拉扯着,常鸣说:“蔡小堂,你不能这么欺负一个手残脚残的老人……”
第一次用残疾要挟,很卑鄙,却也很奏效,蔡堂燕松手了,往里头缩了缩,一米二的床勉勉强强让他们挤在一块。
常鸣左臂贴着她的,即便隔了几层衣服,男人的热力不容忽略。她能感觉到他的腿,便不敢乱动了。
“看什么书呢?”
热气吹到了她耳朵,怪痒痒的。虽然捧着书,那一行行英文字母模糊成了直线,半个字母看不清。
常鸣左手很方便,就要去刨她的书,蔡堂燕拿不稳,被他翻到了内封。
“还是《蝴蝶梦》啊。”那边没回应让他有点讪讪,像在医院的角色对调了,常鸣讪讪抢过书,“拿过来,我给你念吧,你不是说我念得好听吗?”
常鸣之前让蔡堂燕自己读,但不要抱太大希望,学好还得要语言环境才行。那会她低落地回了句,上哪儿找的语言环境。
常鸣翻开第一页,照着第一段念起来:Last night I dreamt I went to Manderley again.
“读过了。”
声音太低,短句吝啬,常鸣险些以为幻听,“读过了啊。”
他随手翻了几页,第一眼看到一个短的段落,清清嗓子又开始——
I wonder what my life would be today, if …
屋里静了下来,只剩下低淳的男音,像老式收音机里面流淌出来般,营造出午后的平和。
他们盖着被子并排坐在床头,蔡堂燕没了书,垂眼看着自己的手,如聆听睡前故事的小孩安静,柔软得毫无棱角,也不知是迷恋那道声音,还是那个故事。
这段故事早已不陌生,由他朗读出来仿佛注入了新的生命力,故事长了翅膀,乘着他的声音而飞。
或许也不是声音让她着迷,而是那个人吧……
此时的常鸣不再是压制她的慌张客人,不再是让她滚的狼狈男人,而是她的……一位平等的朋友,一位愿意为她朗读的朋友。
声音戛然而止。常鸣坐得久了,被窝里多了一片温暖的地方。
他把书合上放到一边,说:“蔡小堂,转过来,有话跟你说。”
她无反应,常鸣便伸手去扭她的脸。他只有左手能动,单手捧脸跟情人似的,暧昧极了,蔡堂燕忍不住缩脖子。
“过来。”他重复。
蔡堂燕被迫注视他,印象中这是第一次离他那么近,常鸣立体的五官被放大,压迫感更强了,这不是他主动的压制,而是她自己的主观想象。她清醒着,却又似不清醒了。
觑着她不别扭,常鸣松开手,说:“蔡小堂……我跟你道个歉,诚心的,好吗?”
他好像很喜欢他起的这个名字,跟“晚安”的睡前问候说不腻似的。蔡堂燕一直觉得“A小B”的名字结构太亲昵了,被叫那人仿佛长不大一般,永远都是“小”孩。
常鸣看上去像掰折他一条腿都不肯低头道歉的人,他此时的讨好与惯常的傲慢反差太大,跟假的似的。蔡堂燕浑身不自在,嘀咕道:“道什么歉,你又没说错……”
“……不是,我……”女人和男人的思维差异让常鸣困扰,“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真的没有。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要告别一种生活,最有效的方式是离开那个环境和那些人,你做到第一条了,后面一条正是我想要说的。”
蔡堂燕定定看着他,常鸣读出要继续的意思,接着说:“我从来没有把你跟她们混为一谈,你跟她们不一样,你是……与众不同的。”
常鸣说得是真心话,但从未认真思考过这种不同的感觉从何而来,更未给他们的关系一个准确的定位。他给命运推着走,被动又踉跄,只能走一步,是一步。蔡堂燕从未在他的计划范围内,却几乎无时不刻贴着他的脚步在身旁。等他反应过来时,原来她已经跟了长长的一段路。
可这份“与众不同”在蔡堂燕听来,却不是“独一无二”的意味。
“是因为……我长得像你的红颜吗?”
如果不是因为这张脸,这个纠结的故事就不会开始了,她也不过是像钱冬薇或者谁一样,对他来说记不住名字和脸的夜场女人。
常鸣初时觉得被蔡堂燕的话敲得灵光闪过,好似就这么个原因,又感到隐隐另有他因,但此时此刻的他完全被怒气蒙蔽。
蔡堂燕无异于撕开他的伪善,把他丑陋的内心堂而皇之暴露出来,供人取笑。她亲自动手的伤害力甚于第三者来挑明,以前她只是个皮囊相似的傀儡,如今傀儡活了,自己开口说了话,怎能叫他不心惊。
常鸣冷冷地说:“蔡小堂,你别得寸进尺啊。”
常鸣没给她反驳机会,离开了小卧室。
是了,那个人才是他的底线,是他秘不示人的存在。蔡堂燕不知不觉过了线,踏进雷区,无知地以卵击石。
她以为近一个月的朝夕相处,他们的关系有所变化,现在看来好似什么也不是,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却又暂时离不开彼此,成了一种畸形的共生。
蔡堂燕生出一股自我厌恶的情绪,她得承认她失望了,很难过。这是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以前她只为钱烦恼,但只要豁得出去就可以解决,可她一辈子都顶着这张脸,只要常鸣在,这心结便会一直束缚她,如何努力也解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