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那就好。”颜广闻松了口气,一下子倒在靠枕上。这一倒,颜广闻几乎万念俱灰,脸上隐隐现出死气,仿佛方才一切只是回光返照。
“爹!”颜令仪眼泪滴落被褥,“大夫马上就到了!”
“别嚷嚷,吵得我头疼,”颜广闻虚弱地回答,“我哪里就快病死了,叫你哭成这样?”
和女儿说着话,颜广闻气色好了些。颜令仪擦了一把眼泪,方才破涕为笑。
“葛先生走了吗?”
“早走了,”颜令仪愤愤,“爹爹百般礼遇将他请来,他却将爹爹戏弄成这样,爹爹还要尊他一句先生吗?”
“有求于人,也只能这样了。”颜广闻叹气,“到底是我仙缘不够,以致颜家有了今日之祸。”
“仙缘……”颜令仪迟疑。
“怎么了?”
颜令仪谨慎道:“燕月生临走前对我说了一番话,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骗我。”
“她说了什么?”颜广闻警觉,“你把她说的一字字告诉我,不许遗漏。”
东方的天空孕出鱼肚白,太阳破开沉重夜幕而出,月光悄然散去。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夜的家丁终于重获自由,互相扶持着回房歇息,如果他们的房间还没被烧干净的话。宋阙揉着手腕,自地上捡起他的长剑。
他本想也回房中休息一会儿,只是他心中对颜令仪微有怨气,一时间有些犹豫。颜广闻昏迷之后,颜令仪一颗心都扑在她爹身上,半点也没分给同样躺在地上的宋阙。宋阙被冻了一夜,越发怀念先前对他万般柔情的小师妹。
人性本贱。颜令仪先前对宋阙诸般讨好,宋阙只觉得她应付起来麻烦。这次颜令仪眼里看不见他,叫他和府里下仆一般躺在地上,又令宋阙心生不悦。他见冯大夫被仆人引着进门,便悄悄跟上前,想听听颜广闻病情如何,还能活多长时间。
冯大夫为颜广闻诊脉,神色凝重,出去开了方子。颜令仪知道父亲病情不妙,忙命人去煎药。宋阙隐在屋外,也没人瞧见。
只听屋里颜广闻一声长叹,颜令仪宽慰他:“这也只是燕月生的一面之词罢了,也许她是故意这么说的,就是为了让我们放弃秋庭谱。”
宋阙敏锐捕捉到“秋庭谱”三字,只是不知道父女俩在说什么。
“我也希望是这样,不然我这么多年苦心经营,岂不是成了一场笑话?”颜广闻声音低沉,“可她所说,确实回答了我心头诸般疑惑。如果秋庭谱当真不过如此,也的确说得通。”
宋阙越发焦急,不明白这对父女在打什么哑谜。
“可她还说,爹爹在秋庭谱上耗费太多心力,如今已是药石无医。”颜令仪声音越来越轻,“难道这也是真的?”
颜广闻不语,半晌点点头。颜令仪捂着脸颊,一时间泪如雨下。
“这么说,爹爹以前不愿给我和师兄看秋庭谱,也是为了……”
“我一开始还不能确定,只是心存疑虑,所以叫你师兄去寻访抱朴子葛洪求取续命金丹。”颜广闻轻轻拍打颜令仪的手背,安抚女儿的情绪,“恰恰在你师兄回来之前,我确定了一件事。”
他的妻子吕娴,死因并不只是难产。
吕娴生前棋艺了得,时常缠着颜广闻,叫丈夫把秋庭谱拿出来给她参详。颜广闻只是不允。碰壁的次数多了,吕娴也不再提这话。后来吕娴因为难产去世,颜广闻颇为后悔,将秋庭谱抄录一份供在妻子灵前,以弥补他昔日的过错。
“事实上,你娘早就偷偷将秋庭谱复制一份在手。她的天赋比我更高,自然也更能触及到秋庭谱的本质,以致体虚多病,生产那日又耗费了太多气血,血崩而亡。”颜广闻喟叹,“我自诩洞察世情,自己竟被枕边人摆了一道,到底意难平。”
颜令仪面色惨白:“照这么说,即便是秋庭谱的抄本,也能杀人于无形?”
颜广闻点点头。
“那师兄怎么办?”颜令仪叫出声,“爹,你明知道我将抄本给了师兄的!”
说着话,颜令仪就要站起身往外走。但颜广闻紧紧抓住她的手,攥得颜令仪有些发痛。
“放心吧,你师兄资质愚钝,没这么快就被秋庭谱伤到。现在你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什么事?”颜令仪不解。
“去拿纸笔,我念你写。”颜广闻缓了一口气,“七日断肠散的解药,去拿药方跟燕月生换回秋庭原谱,这就是你要做的最重要的事。”
屋里声音低下去,以致宋阙难以分清。间或听到一两味药草,随后颜广闻又否定了:“我真是糊涂了,连个药方都能记错,你把这味药抹去吧。”
颜令仪记下七日断肠散的制药和解药之方,颜广闻又说:“将解药方再抄录一份,自己收好。把你之前写的这张解药方去给燕月生。记住,不要弄错了。”
颜令仪不解:“这不都一样吗?为何还要分前张后张。”
“爹老了,以后你就是颜家家主,药方自然该传给你。”颜广闻笑起来,“等你未来将药方传给你孩子,你要跟你孩子说,‘这张涂抹得乱七八脏的黄纸便是我颜家的传家宝’吗?”
颜令仪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她嗔怪道:“我才十九岁,怎么就孩子不孩子,家主不家主了?”
“十九岁不小了,已经可以议亲了。”颜广闻爱怜地抚摸着颜令仪的头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撑到你成亲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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