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我朋友说,人间百花,开各有时,丝毫不能乱了时令次序,否则必会受到重罚。洪婆婆与我说,你在前年冬天开了一树梨花,显然有违天规。但你如今却又好好的,只是本体不能结果罢了,和我听说的情况不太一样。”
“所以我想,你当时应该是用妖力幻化出了花朵,并非真实的梨花。”
黎梨涨红了脸:“那场梨花雨确实是我幻化出来的没错,但我使用幻术不是因为时令不对,而是另有原因。”
妖族一旦觉醒自我意识,便不会将自己和懵懂未开化的同族视为同类。而树妖和花妖觉醒之后,本体便不能再轻易开花。对他们来说,开花是一种求偶行为。他们可以用妖力凝结出无数花朵,但本体只有在遇见真心所爱之人后才会绽放,无法靠自己主观控制。
“寻常树妖可不能靠三十四年的浅薄修为化形,我是托了公公婆婆的福。他们在我身上寄托了太多感情和思念,使我提早觉醒成妖。两年前公公病重,婆婆伤心欲绝,我一急之下自混沌中苏醒,借幻术送去了一树梨花。”
“这两年里,我每年春天都会借幻术造一树梨花。但我本体短期内是不可能开花的了,自然也不能结果。”
减字诀练习生出的无数梨花在空中飘浮,盈着皎洁的月光,照亮了原本漆黑一片的厢房。黎梨越说脸越烫,耳朵尖通红。
然而燕月生并不关心他能不能结果。
“你是说,你的化形是借了别人的感情和思念,提前成功的?”
黎梨点点头。
“不会觉得奇怪吗?如果你靠自己修炼成功,你就是你,完完全全一只梨树妖。但你靠洪婆婆的感情走了捷径,你能分清你的意识来源是本体梨树,还是婆婆的感情呢?”
黎梨面露茫然,显然未曾思考过这等高深的哲学问题。过了半晌,他才慎重地回答:“我的意识苏醒,很大一部分受了公公婆婆的影响。所以我也不能说我是一只完整的梨树妖。”
说到这里,他显然被自己的话绕迷了,但黎梨还是坚定地说了下去:“不管我究竟是谁,我就是我,我喜欢现在的我,所以不管我的思想有没有被婆婆的感情影响,都不重要。我爱着他们,乐意接受他们的一切。”
燕月生看了他一眼:“你倒是豁达。”
天亮了,上京东城门外排起了长队,守城的卫兵一个个核实了户籍路引,方才放人进城。洪婆婆素日为人和善亲切,卫兵中有好几个认得她,还招呼一声:“婆婆今日又来卖菜啊。”
“菜都冻死了,哪里还有得卖?”洪婆婆摆手,“我就是来买些年货的。”
“那可得动作快点,过一会儿人多起来,再出城可就要排队了。”卫兵善意地提醒,转眼看见同坐在车上的布衣村姑,“这位是?”
“跟我一块的闺女,进城投亲的。她前几日刚病了一场,不能长时间行走,我便送她一程。”
卫兵点点头,也不再多问,直接放她们过了关卡。车轮辚辚地碾过青石街道,行驶过一段之后,燕月生便轻巧地从车上跳了下来。
“多谢婆婆盛情,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姑娘身体撑得住吗?还是老婆子直接送你到亲戚家门口?”
“我认得路的,婆婆不必担心。婆婆要送我上门的话必然要绕远路,回来赶不上采办年货就不好了。”
洪婆婆也不再坚持:“姑娘万事当心。”
燕月生目送洪婆婆车马远去,脸上的微笑一点点淡去,最后面无表情。她转身进了小巷,手指在脸上点了点,于是原本神采飞扬的五官便仿佛被热毛巾一把抹去了一般。
再出巷子的少女绑着一根麻花辫,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布衣,五官平庸,颊上微微几点雀斑,看上去不过是个寻常的村姑,只有一双眼睛灵气逼人,还隐隐看得出睿郡主的影子。她把包裹甩在背上,头也不回地向摄政王府所在奔去。
禁卫军统领薛稚这几日奉皇帝之命,在京城中四处搜查缉拿燕霁云残党。他心知京中摄政王旧部早在昨日劫法场时死得精光,眼下只要守好城门不放可疑人士进城便妥。无奈姜佚君疑心最重,他又不好抗命,只得每日在京城中巡逻应付了事。
“卖糖葫芦咯,又香又甜的糖葫芦!”
“刚出炉的羊杂汤!五文钱一碗!”
“这位婆婆,要买几副春联回去贴吗?名家吴文炳亲手所写!特别长脸!”
街上叫卖声不绝于耳,半点看不出前一天杀得血流成河的惨状。薛稚心情轻快,好心情传递给胯.下的马儿,一人一马慢悠悠地在城中行走。
“店家,我向你打听个事儿。”
“姑娘好,要来两块云片糕么?”
熟稔的声音远远传来,原本漫不经心的薛稚蓦然回头!
他在宫中当差日久,对朝中官员的音色都颇为熟悉。睿郡主昨日死于刑场,是薛稚亲眼所见,他本不该产生这种离奇的联想。
但方才的问话,分明就是燕月生的声音!
“我方才过来的时候,看见西街院府门上贴了封条,门上悬着的匾额也被砸了。京中近来可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姑娘是从外地来的吧。”卖云片糕的小哥声音低了下去,“我劝姑娘一句话,别好奇,别问,保住自己小命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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