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嫣摸摸孩子的脸,便抱紧她扭过头,决然朝着树林的另一边远走。
那一夜,整个天堂线的老百姓都睡得不安生。
上半夜,石板路上碌碌碾过无数的车马,声音如同雷霆乍惊。
夜里闭户的百姓当中有胆子稍微大一些的偷偷把家中的柴扉打开一条缝隙,便看见自家门前川流过无数的兵马队伍。
往前望去,冗长如河流的队伍当中,刀戟林立森冷阴寒。
这些兵马比县城外驻扎的那些多得多,多得不知道是从何处而来的。
大家也不知晓这么多的兵马进城来是为何,也不知晓究竟要发生什么,只能都瑟瑟不安地关紧家门,等着官府有无解释的消息传过来。
到了后半夜,城里城外的狗突然开始不停地狂吠。
睡梦当中,天堂县内外的百姓都被惊醒,有人看见城外单家庄方向上的天空被一片赤色的火光映红。
大伙儿都不晓得单家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一片烧红的天幕直到第二天的黎明时分雨歇,方才转变回它本来的色彩。
第二天天亮之后,天堂县便被官府下令封城,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有人不知道从哪儿听来消息,说昨夜在城里看到的那一片赤红的天,是整个单家庄烧亮的。
听说火势烧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早上暴雨将歇的时候,火势才肯熄灭。
这场大火里,整个单家庄被烧得面目全非,只剩一座黑漆的架子巍巍残存在废墟当中。
至于宅子里的人,似乎都已经在那场大火当中被烧死了。
单家在天堂县素有善名,不少百姓从前都或多或少受过单家兄弟的恩惠。
但他们不知内情,也不知晓单家究竟是做什么营生的,只觉得单家不过是个富商之家。
听完这些传言,也都唏嘘一番,叹道这家人究竟得罪了什么人,落得这样的下场。
一朝一夕之间,偌大的单家便在潞州消失得毫无踪迹。
就在全城猜测究竟是发生了何事之时,官府的门前突然张贴了告示。
告示上,黑纸白字地写清了单家参与山东历城县的谋反,上头画着秦琼、单雄信等几人的样貌。
潞州府的人这才知道,原来单家的遭难是因为参与了造反。
官府重压之下,人人自危,单家便成了众人闭口不谈了禁忌之词。
而就在潞州府人人自危之时,单嫣带着孩子一刻不敢停歇地躲藏。
她原本计划着先找一处农庄给孩子寻点儿吃的东西,到时候再在路上找往北平去的商队,借着商队的车马回到北平。
可人算不如天算,单嫣忘了一件事。
她根本就不识路。
过去这些时候在外奔波,多是有识路的人陪伴在旁,自己只需要听着指挥赶路即可。
但是现在,除了自己,就只剩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
而更坏的情况还在后面——
单嫣发现,她的脚已经很难行走了。
在暗道的时候应当是崴到了脚踝,要正常的行走都已经是十分不易,加之后来又强撑着背上已经快要生产的常夫人前行。
过度超支身体的后果便是,身体情况的恶化。
淋了一夜暴雨,惨上加惨。
可是单嫣不敢停,只把孩子用衣服包紧了,头也不回地朝前、朝前、朝前。
灵魂好像早已经出窍,麻木的躯壳支撑着往前走。
前面的路一片灰蒙蒙的。
单嫣也不清楚,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失去的意识。
寂夜的树林当中正是猛兽出行捕食的大好时机,孩子的哭声很快吸引到附近隐藏着的兽类。
一双双幽绿的眼睛很快就从夜色里探出来,不断逼近着倒在泥水当中的人。
孩子一直在哭嚷,想要惊醒身旁的姑姑。
可是她的姑姑依然昏厥过去,根本就听不见。
就在那一双双幽绿的兽瞳不断逼近两个人的时候,忽然,背后不远处已知羽箭呼啸着飞来,凌厉地钉在一只想靠近人的豺狼身上。
豺狼一声痛叫,顿时惊动了身旁的同伴。
无数双幽绿的兽瞳抬起,整齐地望向一个方向。
那里,有火光在靠近。
兽类怕火,赶紧争先恐后地退到黑暗保护的阴影树丛之间。
它们匍匐在阴暗处,盯着那火光不断往着它们地上的猎物靠近过去。
大雨渐渐停歇。
一双沾着泥水的靴子停落在单嫣与婴孩的身旁。
火光照亮了那一双靴子的周遭。
穿着靴子的来人停在单嫣身边,蹲下身,先伸手探了探单嫣的鼻息,而后掀开她怀里还死死抱着不肯松手的婴孩。
他动了一下她的手,可这个女人即使失去意识却仍旧把孩子抱得很紧。
于是他稍微用了些力气,这才将孩子取出来。
抱起孩子,来人便单手抓着单嫣,一个借力,将她抗在自己的一边肩上。
抱起这一大一小两个人,他又举着火把,往前行去。
林中的野兽们躲在暗处,目送着那一团火光渐渐远走,最终消失不见。
单嫣只觉得自己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一直在连绵不断地下雨,天色阴翳昏沉。
她梦见自己在二贤庄的水榭旁钓鱼,常夫人就坐在她身后要她相看那些上门提亲的公子,两个人言笑晏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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