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顾望舒早已习惯他这态度,从小到大从来没见他师哥给过自己什么好脸色,无论是小时候不死心的卖力讨好过,还是长大后死了心故意惹是生非引他关心。
可能上辈子真的有过什么深仇大恨。
活了二十多年后的顾望舒,只能得出这么个结论。
毕竟顾长卿再是清心寡欲的模样,也并不是对每个人都像对他这么如弃敝履的。
顾长卿自上而下,目光似刃地将他扫了个遍,而后厌弃得一瞥,问:“你那个跟屁虫呢?”
“他吃撑了想去转转。”顾望舒作答。
“心大得跟船一样。”顾长卿愠色骂道:“再怎么说都是个大妖,怎能让他独自行动!”
“出了事我扛着,用不着您操心。”顾望舒倒也没有带着怒气的淡声回他,仿佛已经对争吵麻木。
“那希望你扛得住。”顾长卿冷漠丢下句话,回身同那同行公子介绍起:
“小友,这位就是我那个混蛋师弟,不用多讲,您大概也该有所耳闻吧。”
他见那公子玉指葱葱撑开把小竹扇,习惯性拦住半面笑眼盈盈,多少有些若有所思的勾人韵味。
“传闻中寒川泠月的顾道长,可不是应该这般俊逸轩朗的雅正君子呢。”公子应话,带上几分崇尚之意。“至少也该是赤瞳邪面,妖人双身的凶恶如鬼差模样吧?”
顾望舒听了嗤笑出声,不知该怎么回,扶伞尴尬摆了摆身子,只能言简意赅,说:“我不吃人。”
公子闻言笑得更欢,“果然传闻不可信。”
“是不吃人,但也不怎么尽人事。”顾长卿趁乱接了一嘴便不再理他,招呼宋远赶快于这是非之地退身。
顾望舒可不愿就此罢了,揪住身后个随行顾长卿的小道士,当头便问那英俊公子是何来历。小道士惧怕他,哆哆嗦嗦吭叽半天,眼神瞟着逐渐走远的顾长卿,眼瞧掉了队跟不上,又被顾望舒扯着,急得眼球乱转原地跺脚,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怎么,都与我生分到这种程度了?”顾望舒这才有些生出脾气,凶道:“你几个到底是清虚观的道人,还是他顾长卿的走狗!”
“不……不是公子……”小道士颤颤巍巍答着,心想反正顾望舒也不算外人,况且脱身才是当下之需,眼一闭一咬牙说了出来。
“是先前救过大师兄命的巫女依明大人……总镇府宴席不方便女眷入内,她扮了男装而已……”
“女人?”顾望舒略显惊讶,松手放了那小道士衣领,人嗖嗖几步便跑的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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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蹲在假山上跟只通体彤红夹着黑圈的毒蛇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感觉自己许久都没这般浑身警惕到毛发倒立过了。
那条毒蛇也不甘示弱地立起身子,口中红信嘶嘶作响,一副攻击姿态。
一妖一蛇对峙得投入,连身边早已走过来人都没能发现。
“公子,这是毒蛇,吃不得。放它走吧。”
“我又不是傻子,吃它干嘛!只是为何这总镇府里会有如此剧毒……”
艾叶忽然耳廓回转,才意识到适才与他说话的人正是他本蹲在这儿要等的人,不想中途被突然窜出来的毒蛇打断了思绪罢。
“小蛇?”艾叶把断了的话说完。
姚十三轻笑几声,似是话中有话,说:
“不是小蛇,是大蛇。”
见艾叶眼中迷惑,继续解释道:“这孩子能长成这个大小,可有些年岁了,不算小蛇。”
姚十三朝毒蛇勾手,刚刚还要拼死活的蛇听话趴平身子,爬至脚底,自脚腕缠绕而上,消失在他那身暖厚的袄子下。
“你养的蛇?”艾叶瞪目结舌的看他怎会如此冷静,任条只需片刻便会要了性命的毒蛇钻进衣衫中,身上毛发倒竖得更厉害。
“这么危险的东西,你就随时带在身上吗?”
姚十三颔首一笑,眼波流转的满是灵动。三分深藏之下的犀利,仿佛能看透面前人五脏六腑,掏干心绪。
“不及顾先生万分。”姚十三裹紧了紧前襟袄袍交衽,抬眼盯得紧。“他可是随身带着您呢。”
绝非善类。
姚十三这一句话竟叫艾叶哑口,动物的直觉告诫他不自觉倒退半步,与这手无寸铁,弱不胜衣的人类拉开个安全距离。
“可我不伤人!”艾叶怨声道:“我又不会再给小妖……望舒带来什么麻烦的,你这不是强词夺理吗?不一样!”
“有何不同呢。若是我说我这条蛇也听话乖巧得很,不会咬人,公子可愿与其共处一室,共枕同眠?我猜答案多半是不吧。”姚十三语气依旧是平淡如水,致远悠长,安详中却有着能溺死人的危险。
“换而言之,我与顾先生的处境,似乎别无二致。不过,我们还是有话直说吧,您在这定不是闲来无事散心绕过来的,可是等我有话要问。”
艾叶被他噎得应不上话,承认口舌是讲不过他,便也不再客套,丢出直性子就讲了。“就是好奇,那位周协领口中话为何意,到底什么深仇大恨才会当众那般折辱你。我也就是好奇心驱使,若是大人觉得冒犯,那我现在拍拍屁股就走人,您权当我没来过。”
有意思。姚十三心想。这些众人连私下嚼舌根都要小心隔墙有耳,避讳极深的话,到底因为他是个不谙世事的妖吗,才会不在乎那么多杂碎礼节,有什么便都要说出口,竟敢跑这儿来亲自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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