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德一惊,险些将手中茶水晃了出来,眼神恐慌看向都仲,却见他只是一副司空见惯的表情,磕了磕手中茶盏。
第18章 救赎
“看样子是上次审的那几个蛮子藏在城内做线人的家眷被抓到了。打死不招又有什么用,只要还藏在这益州地界里,终归还是要被逮到的。大人莫要惊慌,这边陲军营里啊,就这样。”
高德这人好奇心旺盛啊,哪里按耐得住,飞快套上靴子便要跑出去看热闹。都仲还镇定坐在原位,背后挑眼瞄一眼,摇头露出个无奈的笑来。
高德刚转出去,就见到三四名全副盔甲的兵士压着两名妇女,一个后边跟着个五六岁的孩子,另一个怀里还抱着个在吃奶的。两人披头散发衣衫破烂的跪在地上被硬拖着走,鞋子早不知道丢在哪儿,小腿手臂上磨得都是血。
抱着孩子的女人将娃娃搂得死,哪怕自己早就遍体鳞伤,而那才会跑的小孩子就跟在后面,一边追着跑,一边号啕大哭。
高德看着这场面,自心里升起好一股子不舒服。
士兵们为护家国拼死效忠,丈夫为护家人生受酷刑,母亲为护孩子伤痕累累。
看谁都是正义之士,不屈之人,可为何又会演变成如此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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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群人在这发疯似的叫嚷大喊,碰巧此时冯汉广从演兵场回来,穿着一身檀甲红袍,肩上还扛一把五尺细长刀,好生威风凛凛个少年将军,正撞见这几个俘虏家眷。
这几个家眷看到冯汉广,立刻操着一口不标准的汉话,哭天抢地声泪俱下的跪倒在面前求着他放她们无辜孩子一命,听得一旁高德心里着实难受。
战争无情,可这些个百姓又有什么罪呢,那生下来还没见过冬雪春絮的婴儿,又有什么错。
只见冯汉广高步阔视的径直走进来,却连头都没低一下,只是斜眼冷冰冰的看了旁边押送的兵卒一眼。
“还不拉去砍了,堵在这儿喧闹什么呢。磨磨叽叽,吵死了。”
……
声声入耳。
高德的脚定在原地,忽如被架了千斤般,一步也动不了了。
那种不带一丝情感,冰冷得不似活人般话语。若说地府秦广大王生杀鬼混,怕也就是此般无情。可这真是个只有二十出头的后生,面对四条无辜人命讲得出的吗。
他曾自以为朝廷里那些人每日明争暗斗勾心斗角,成天提心吊胆过活的日子已经够无情的了,可现在看来,在那不是你存我亡,就是我生你死的战场上,“人情”是多么可笑的一个词。
他突然发现这位小将军身上一直散发着的让他觉得浑身不适的那个气氛,原来根本就不是什么不恭不敬无礼粗俗,而是那笑里藏刀,毛骨悚然的滋味,是长刀噙血冤魂不散,是作为人的本能让他去怕,怕他那身上永远都清洗不掉的血腥味。
几个兵卒连忙领了命,抓起那两位妇女的头发狠命往前扯,霎那间哀声大作,夹杂着人间最恶毒的辱骂怨恨,声嘶力竭炸了开来。
“将军,且慢!”
还没等他们小将军发话,这几位忙手忙脚的兵卒们光是听到这声音居然都乖乖的停止动作站了下来。高德顺声音扭头一看,原来是姚十三从议事堂上快步走了下来。
姚十三今日端着个一身正派的柳绿色大袖道袍,头发也由帩头全束了起来,竟颇有竹林贤人,文人雅士,温文尔雅的风味。
冯汉广见了他,便卸下肩上的长刀,发力像打木桩一样笔直的插进地上,再将半个身子侧靠了上去,抱着胸一脸春风得意,轻薄嘴角翘起,意味深长的问道:“怎么,看上哪个了?”
高德远远的看着,这军师再那夜之后他也见过那么两三次,次次都是因为他养的那宝贝绿的红的黑的紫的小蛇不小心跑出来爬到他屋里,书案上,或是床下,他便像个惹了祸的孩子娘一样追进来陪不是,再默默拎走……
也不知这蛇怎就这么容易跑丢。
不过哪次见他无一都是浑身散着酒香微醺,赤脚散发的美人状态,这么正式的打扮第一次见,还真的是……
是个如假包换的儒士。
姚十三行了一礼,含着笑弯起眼轮拱手温声道:“那两个娃娃挺好的,将军就让给我吧。”
冯汉广这才瞥了那几人一眼,眼神像看待宰的鸡崽一般不屑。
“难得你喜欢。”
那两个女人听了这番话,也不知这军师要把她们的孩子带到哪儿去做什么,但又总归是有活路了,也不顾不上自己死活,用着那早就喊哑了的嗓子不停念着谢谢,谢谢,谢谢活菩萨。
姚十三走过去,也不嫌脏的一手抱起一个娃娃转身离去。娃娃们被从母亲手中夺来,哭闹个不停。他腾不出手,便笑吟吟的用嘴逗了逗那饿得嘬手的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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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见眼下刚打发了这群闹泱泱的人,冯汉广才松下一口气,准备回房换下这一身演兵后风尘仆仆浸了汗的甲子,却没想刚走进房间,连口茶水都没来的及喝,门廊外一个穿着厚黑甲的小将迈着大步飞快奔走过来,身上甲胄与佩剑碰撞的铁声,即便是在屋里也打老远就能听得到。
冯汉广光是听到这声音,太阳穴就开始发胀。
走个路都能吵成这样的,除了他周烈文,可没第二个了。
周烈文这人是他先父心腹将士的儿子,两人生日就差了几个月,是自小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关系。他打小就是放养,野性不羁惯了,不喜欢搞什么权谋政治,也不喜欢娇生惯养的在总镇府上住着,更不想做什么大将军大官管太多人,事多人情又多,不自在。冯汉广就干脆给了他个督查协领做做,每日忙着的也就是策着马,在城外边界上带着十几个精锐转转,随地扎营生火,灌壶酒,打些野物就是一晚,平时也不回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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