咽完,他伸长了桌案下的腿,抵着方储的脚传音道:“别装睡了,快救场。”
方储闭着眼一动不动,半晌传音回了一句:“不。”
方储之所以上了马车便开始装死,就是因为当马车帘子一放下来,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来大悲谷的时候,还是这辆马车,还是这五个人。他们以为车里三个是照夜城的邪魔,一个是邪魔约束下的傀儡。他们占上风。
而仙门弟子医梧生一根独苗,夹在群魔环伺中,那是要完犊子的。
眼下却不然。
医梧生并不是受绑架,而是自己主动要来的。傀儡也并不是真傀儡,而是真天宿上仙。他们城主也不再是单纯的城主了,还是仙都的灵王,跟天宿齐名的那种。
五个人,三个沾了仙,他和宁怀衫才要完。
更何况落花山市的旧址,现今已经变成了魔窟照夜城的入口。他俩带着这一车仙回去,也不知算通敌还是算造反。
去哪儿不好,为何偏偏是落花山市……
方储在心里呕了一口血。
刚呕完,就听见了他们城主带着困意的倦懒嗓音。
“萧复暄。”乌行雪道。
倚在门边的人转眸看过来。
乌行雪问:“你不坐么,明明有位置。”
一句话,装死的方储和虚弱的宁怀衫瞬间睁开眼。
这马车确实够大够宽敞,一边坐三个人也不成问题,有问题的是他俩。
医梧生和乌行雪都坐在里手,他俩一人一边坐在外手,那天宿上仙若是来坐,他俩就得有一个被夹在中间……
宁怀衫当即一脚蹬向方储,传音道:“你赶紧挪过来,让天宿去跟医梧生坐!”
方储一脚蹬回来:“我挪过去,然后咱俩把城主挤在角落,你疯了?”
结果方储力道歪了,蹬的是乌行雪。
乌行雪摩挲着暖手炉,开口道:“我疯不疯不知道,你俩倒是真的动静有点大。”
方储:“……”
方储小魔头当了几十年,头一回红了脸皮。他无话可说,只能逼视坑害他的罪魁祸首宁怀衫。
宁怀衫一看自己行径暴露,也不敢在乌行雪身边呆了,当即一个箭步窜去了对面。
乌行雪:“……”
他没好气地问:“你跑什么?”
宁怀衫挨着方储坐下,他总不能说“我怕你”,只能讪讪道:“我给天宿让位置。”
说完,马车里静了一瞬,城主和天宿同时看了他一眼。
宁怀衫:“……”
他觉得自己这话必然有问题。但他不明白问题在哪,斟酌片刻,决定捂着脖子装惨糊弄过去。
他哼哼道:“城主我脖子疼。”
乌行雪心说你怎么不是嘴疼。
他一抬下巴,不紧不慢提醒说:“你捂的那边已经开始结疤了,你可以往下挪一点。”
宁怀衫:“……”
医梧生那颗丹药确实厉害,一颗下去其实已经不疼了。但他既然装了,就得硬着头皮装到底。
于是他默默把手指往下挪了几寸。
城主依然没有放过他,轻声道:“挪晚了,现在那里也结疤了。”
宁怀衫撒了手,彻底装不下去了。
城主一贯很懒,说话都懒,很少这么噎他俩。宁怀衫被噎得十分委屈,极小声咕哝了一句:“我就让了个位……”
乌行雪心说他用你让了?
再说了,天宿上仙似乎天生不爱坐,又或者是不爱离人太近。就算乌行雪问了,就算宁怀衫主动让了,他大约也只会回一句“不必”。
来大悲谷时就是如此。
乌行雪目不斜视,看着讪讪的宁怀衫正要继续噎,却见余光里某个高高的影子动了一下。
长剑磕着腰挂发出极轻的响动,由远及近,另一个人的气息和温度骤然清晰起来。
萧复暄在他身边坐下了。
乌行雪忽然没了话。
于是宁怀衫见识了一道奇景,他家城主上一瞬还一身捉摸不透的气场,下一瞬就安静下去。
有点像他很小时候见过如今已经快绝迹的玉面狸,脊骨都绷起来了,挠两下下巴颏便偃旗息鼓。
下一瞬他又觉得,这想法比捉摸不透的城主本身还要吓人。
他想了想决定学方储,闭眼装死,万事太平。
乌行雪自然不知道他这活宝手下想了些什么玩意儿。等他某刻一抬头,就见对面三人闭着眼死成了一排。
“……”
他差点气笑了。
“笑什么。”萧复暄忽然开口。
乌行雪:“没什么。”
他从对面收回目光,将手炉朝袖里笼了笼,这才抬眸看向萧复暄:“先前听他们说,落花山市是几百年前的集市,如今已经没了。”
他第一次听闻这个地方,是医梧生说“凡间梦铃最早出自那里”,第二次听闻便是在云骇的诘问里。
他本该对那个地方全无印象,但不知是不是腰间挂着梦铃的缘故,提起“落花山市”这个名字时,他总会想到那种依稀但嘈杂交错的人语。
想必是个热闹的好地方,只可惜,现今已经成了魔窟照夜城的入口。
据宁怀衫说,那入口还是他当年亲手划进照夜城地界的。
乌行雪问:“那山市是如何没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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