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那个“啊”字就劈了音。
之后他又发现自己捏着的那张纸上其实也有一个免字,就在角落,像是未沾红泥的印压出来的,不仔细一点根本看不出来。
医梧生:“……”
他当时捏着纸,惊疑不定地看向出剑的人,半晌问了一句:“贵姓?”
这话也不知哪里好乐,旁边那位“程公子”忽然就笑了。
那位握着免字剑的人,朝程公子瞥了一眼,而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动了动唇道:“萧。”
医梧生:“……”
行。
总之,从那个“萧”字之后,被封了嘴的医梧生就真的不吭气了,直到追着花照亭来到剪花堂,看着花照亭倒在地上。
说无动于衷,那必然是假的。
医梧生十四岁拜进花家,认识了时年十七的花照亭和年方十一的花照台,此后与这对花家嫡亲兄妹同堂修习,相交相知,至今已有百年。
百年对寻常百姓来说,一辈子都有余。
当初在花家弟子堂,他时常因为捣鼓丹药睡晚了,一边听着先生讲剑心剑道,一边支着头打瞌睡,又被后座的兄妹俩捣醒。
那怔然惊醒的感觉明明恍如昨日,却已经是百年之前了。
那个爱笑的姑娘已经在桃花林里埋了二十五年。另外一个少年时最厌烦规矩的人,成了花家最大的规矩,又满身狼狈地趴在面前。被邪魔吞吃了魂魄,跟他同病相怜。
所以此时他最想知道的,不是别的,而是眼前这个不知还有没有残魂的人,死了没?
“我没杀他。”萧复暄淡声说,“只是强压着那具邪魔翻不了天。”
“好,好。”医梧生点了点头,轻声重复着。
他很怕,但手指还是朝花照亭的额心探去。花照亭的状况比他还要再糟糕一些,几乎探不到任何残魂的动静。
***
乌行雪站在一旁,默然看了一会儿。却见花照亭手指攥地,眼珠却死死盯着某一处。
都说,当人处于生死危急之刻,总会下意识泄露一些秘密——会看向藏着东西的地方,会望向有话不能说的人。
哪怕邪魔也不例外。
而花照亭此刻朝向的,正是他每日都要站着看一会儿的花缸。
那花缸里养着几株特品矮桃花,被照料得极好,即便隆冬天里也不见枯朽,依然枝青叶绿。有一株甚至还新打了花苞。
这会儿花缸碎裂,矮小的花树歪倒在地,湿泥连着花根散了一地,露出了泥下的砂石。
这种桃花,哪有用砂石来养的道理?
乌行雪思忖片刻,走到花缸边,拎了袍摆蹲下,手指在湿泥砂石里拨弄了几番。
他食指勾开一片碎陶,当啷一声。
“在找什么?”萧复暄的嗓音从头顶落下来。
乌行雪偏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翻着砂石,片刻后道:“你先前不是说过要找东西么?什么……有人拿走了又送回来的东西?”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砂土,又在木架上找了个干净布巾擦手,道:“我看他总盯着这处,顺手替你翻来看看。”
医梧生听见这句话,捏着纸也跟了过来。
他单手在那些砂石里翻了几下,手指忽然一顿,接着动作急切起来。
就见其中一个花缸的砂石里,埋着一些古怪杂物——木簪子、弟子腰牌、随身的发箍、或是花家传令用的锦囊鱼袋。
很多,模样不同,看新旧也不像是同一个人的旧物。就像分别来自不同的人,都被花照亭埋在了这里。
“都是什么人?”乌行雪捏着那腰牌看了一眼。
医梧生浑身僵硬,半晌后道:“弟子。”
都是花家的弟子常会随身带的杂物,常有人丢失,没了也不会觉得奇怪。
乌行雪忽然想起之前那个待客弟子说的,即便他们每日早晚去刑堂,以免邪魔附体,每个月也依然有一些弟子丧命。
看来……那些弟子究竟为何丧命,现如今也有答案了。
但这其实很矛盾。
他又想起来花家之前,在春幡城内听到的那些话。
说花家独守江海,占着桃花洲,却不让任何百姓在那边聚居。说桃花洲地势险要,很容易被邪魔入侵,百姓去了,就是敞着的鱼肉,很难保住性命。
当时他还觉得,既然是春幡城最大的门派,弟子那么多,若是把百姓安顿在合适的位置,倒也不至于完全护不住。
其他门派都能做到,独独花家例外,实在奇怪。
现在想来……
就好像花照亭一方面忍不住每月吞吃弟子饱腹,另一面又生怕百姓靠近他。
乌行雪拎着手里那个年代已久的腰牌,怔怔地有些出神。
片刻后,又听见医梧生一声低呼。
就见他从另一个花缸里翻出了一个扁型的盅,上面带着细孔。他打开盅一看,里面是满满的丹药。
那丹不知在花缸里埋了多久,却依然带着一抹温润灵光,说明护得很好。
医梧生脖颈喉结动了一下,低低道:“无梦丹……”
怪不得花照亭每日都在往这花缸里浇水,每日都浇。照理说,那特品桃花是不能这样照料的。除非他在下意识地照料着另一样他觉得有用的东西。
那是无梦丹啊……
中招一月之内,吃了还能自救的无梦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