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铎偶尔会觉得,虞知鸿不和他说这些,就是不肯和他太亲近;理智又明明白白地反驳,能把虞知鸿折腾成这样,肯定是很隐秘的心事,当然不会轻易宣之于口。
又没告白,又没确定关系,人家凭什么告诉他?
但心情是个不听道理的家伙,纵然千般应该万般正确,也没法劝这玩意通融,低落下去就是拉不回来。分明难受的是虞知鸿,顾铎却看着都要感同身受了,等虞知鸿好容易捱过一阵疼痛,他已经扯着嘴角都笑不出来了。
虞知鸿说:“对不起。”
顾铎更难受了,一只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头,指甲自相残杀地戳在手掌上:“你道什么歉?”
“你让我好好休息,”虞知鸿说,“我没听你的劝,坚持来上课。”
顾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他也想抱怨说「叫你休息你不听,这下又难受了」。
可是一样的话从虞知鸿嘴里说出来,他就觉得不对味,胸口被塞了湿乎乎的抹布一样,潮得不透气。
“哦,你还知道听劝。”顾铎生怕显得矫情,恶狠狠地瞪过去,嘴里的话却硬气不起来,“要是我和队友走了,你自己怎么办?我跟你说,你以后不许落单,上课下课都跟我一起走!”
虞知鸿却罕见地没立刻答应。
沉默之下,那团抹布可能是成精了,连带得气氛都有点粘稠。
他们坐的小石凳安置在路边的绿化带里,和外边的林荫道只隔一丛灌木。这是去食堂的必经之路,现在正处于一天最热闹的时候,来来回回的都是人,充斥着年轻的嬉笑怒骂声,热闹得朝气蓬勃,能吵得附近几栋教学楼都没法自习。
却没法吵到灌木后的人。
虞知鸿有一点恍惚,他一耳朵听顾铎说话,一耳朵听见了别人的笑闹。在某一个瞬间,两种声音合二为一,叫他觉得顾铎不该坐在这处安静的角落,而应该走在人群里、接受瞩目。
只是迁就他而已。
虞知鸿没有说话,顾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一会担心虞知鸿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又一会蓦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好像两人间维持了没多久的和谐相处即将烟消云散。
但是最后什么都没发生,还是虞知鸿先开口说:“可以陪我坐一会么?”
顾铎点头,张了张嘴,没想出来能说点什么,显得眼巴巴的。虞知鸿被他看得有点受不了,便讲起来学校的事:“军部派系争斗,我父亲那边,有人用航大制衡蓝色的阵营。”
顾铎一半是有正事,一半是不知道在逃避点什么,迅速把一腔风花雪月变成了人类大事:“就是军部二区嘛。你之前让我标颜色区分,我标完才发现,一区都是黄的、二区都是蓝的,三区什么颜色都有……对了,军部这几个区到底是按什么分的?”
不管其他的是是非非,虞知鸿总归是盼着顾铎好的,讲起军部的时候事无巨细。
当今世界不同以往,充沛的资源缓解了国家间的竞争,人类逐渐合而为一、再按照信仰与生活的方式分别聚居,武装力量也不再分别属于不同的人类聚居地,而是统一称之为军部,为保卫全人类而存在。
在军部成立的最初,只有现在的一区,里边的成员来自曾经不同的国家,在之前各国分别开采宇宙资源的时候对立过也互帮互助过,不打不相识地团结在一起。尽管最初他们并不认为「人类太空军」这种模式能持续发展、有过相互提防,最后还是成为了一体。
人多力量大,这话在大多数时候都被奉为真理。一区逐渐稳定后,军部也开始了进一步的扩容;招来的人多了,逐渐分出二区、三区——因而从理论上来讲,这三个区的功能类似、驻地相近,只是时间有先后,并没有别的区分。
但时间上的先来后到,也决定了亲疏远近、还有信仰的不同。
一区的人大多算世交,这群人在军部最久、算是眼看着军部发展至今天的规模,对军部的感情有时更像是看自己的孩子,归属感极强;二区后来居多,这些自和平时期从军,一直在做外太空的探测,更多着眼于人类文明的进步。
三区则是后来的后来——那时一区和二区已在行事作风上有较大分歧,新人不愿意站旧队、又不能独善其身,最后又汇聚成为了一大新区。三区在派系之争上显得不争不抢懒得动,也大多不在斗争的中心位置上在一区和二区看来,其实只是个还没长成熟的雏形。
“哦。”顾铎边听边往脑子里记,“所以你最早提出的黄蓝双色,就是在误导我——让我在两个里边二选一,实际上隐藏了第三个选项。”
虞知鸿说:“我——”
“你不是这个意思、没想坑我。”顾铎替他说,“是你自己虽然在第三阵营,也知道三区看着就不太能打,所以不好贸然把我也拉上。你就等着我自己琢磨,想明白了,再自觉往你们的坑里跳,没错吧?”
顾铎之前没想通的事情豁然开朗了——萧屿自己是军部二区的重要人物,没有劝学生投奔三区的道理,所以才含糊其辞让他再多想想;虞知鸿处处引导,给他指清楚黄蓝双方的分布情况,连数据都摆在他面前,其实是叫他自己更进一步地发现第三阵营。
人一想通事情,就容易畅快开心,顾铎有点忘形地问:“怎么,和我当七年室友还不够,想让我这辈子都跟你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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