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丁的眼睛瞪大,有几秒钟的呆滞。
犯……法!?
世上怎么会有人……
对统治整个人类帝国的皇帝说他犯法?
退一万步讲,不允许新人类释放晶骨又是什么荒唐条例?
哪怕梦游了喝醉了,也不可能有人想得出来这种法文!
姜见明:“我是残人类,麻烦您把晶骨收收。”
“……”
奥丁木然。
认不出自己是皇帝也就算了,怎会有残人类如此坦荡地说出自己的卑贱人种,还胆敢给新人类下指示把晶骨收收!?
难道说他在做梦?
这一切只是一个混乱的梦境?
奥丁僵硬地将目光落下,看到自己的拳头上赤红的晶骨。
“……呵。”暴君忽然惨笑了一声,垂下了头。
疲惫感走遍四肢百骸。人类的末日当前,眼前究竟是梦境还是幻觉,亦或是遇到了灵异事件,都显得不重要了。
看吧,再如何痛恨晶粒子,紧张时下意识释放出的还是晶骨。
哪怕日后实验成功,真的能将晶粒子从人体剥离开来了又怎样?
这种酷恶的星际环境下,没有了晶骨,人类只能变成异星生物嘴里的食粮。
人类……到底是不可能摆脱晶粒子的。
于是姜见明愕然看着,对面那个身穿华袍的怪人又颓然俯身,死鱼一样不动了。
少年迷茫地眨眼:我只是说了句犯法,又没说抓你坐牢……不至于吧?
刚刚还在哭呢。说实话,一个高大的成年男人呜呜咽咽地哭成那样,让人觉得很不是滋味。
黑发少年不禁歪了歪头,轻声问:“先生,您刚才为什么哭呢?”
没有得到回应。
小残人类很有耐心,又问了一遍:“为什么哭呢?说出来或许会舒服些的,先生。”
奥丁皇帝一动不动,眼皮却抖了抖。
……这么多年来,这位开国皇帝的心里早已压抑了太多太久。
暴虐多疑的性情让他不敢真正信任谁,自大与骄狂让他无法在臣民面前示弱。
他不肯承认自己败给了晶粒子,宁可在绝望中横冲直撞,在黑暗中头破血流。但人能承受的精神压力是有极限的。
而现在,最新一次实验的失败,成为了击垮他的最后一锤。
“我……”
浑浑噩噩中,处在崩溃边缘的皇帝,对眼前这个幻梦般的小少年开了口。
与其说是倾诉,不如说是自言自语。
再不说出来,他真的要疯了。
“我曾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人类。”
奥丁眼神黯淡如灰,喃喃道:“我终结了乱世,亲手缔造了我的帝国,创下前无古人的伟业……”
姜见明:“……啊。”
少年有点尴尬地抿唇,暗想:这位大叔有点中二啊,难道是精神方面的疾病?
“……小孩,你知道坚信自己无所不能是什么感觉吗?”
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了。奥丁甚至不记得自己多少年没有用过“我”这个自称,而不是“朕”。
他闭上眼,低低说道:“我曾经拥有过那种感觉,那是最迷人的毒瘾……”
“可那一切都是假的,当我面对它们的侵略……”
姜见明茫然地眨眨眼:“它们?”
精神病人的思维果然很跳跃,小少年试探着问道:“它们是谁?”
“……”
奥丁顿了顿。
那个真相太过骇人听闻,一旦泄露,人类的恐惧完全可以让这个种族自毁,甚至不用晶粒子下手。
因此哪怕到了此刻,潜意识还是让他拒绝说出那三个字。
更何况,皇帝已经太久太久没有遇到敢这样听他说话的人类了。
无论眼前的这个小孩是什么,一场幻梦也好,逆贼的诡计也罢,哪怕只是个最低贱的残人类,他也不在乎了。
他不想把这片刻的安宁吓跑。
所以奥丁动了动嘴唇。
他说:“是敌人。”
“唔,敌人。”
姜见明坐下,一本正经地应和着对面那毫无逻辑的胡言,“敌人正要侵略您的领土?”
奥丁快速地摇头,睁大眼睛:“不,不是‘正要’,是‘已经’……早在所有人都无知无觉的时候……它们已经完成了侵略。”
“而那时我们还在做梦,幻想那场侵略是个天赐的进化……哈哈哈哈……”
赤发的帝王突然又歇斯底里起来,野兽般怒吼,“我想尽了办法……我已经想尽了办法啊!!”
“十年了,十年了!!”
“我逃不出它们的阴影,我眼睁睁看着……”
奥丁伸出颤抖的双手,十指向上,“看着我的领土,我的王朝,我的人民!!”
他哽咽了,“……走向那个灭亡的结局。”
泪水再次从暴君的眼眶中溢出,沿着粗糙的面颊曳出水痕,有的流进了颤抖的唇瓣间。
“你明白吗,小孩,嗯?”
“你能明白,独自怀抱着真相,眼睁睁看着敌人……”
奥丁睁大双眼,身体前倾,“一点点、一点点、一点点地将你的族群灭亡的滋味吗,嗯?”
神秘的宇宙中,一大一小两道身影,隔着时空遥遥相望。
不知怎么,姜见明心头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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