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见明挑了一下眉,心里飞快把劳伦这神神叨叨的腔调过滤成人话。
交涉不可能,和谈没戏;如果你不介意踏上不归路,倒也不是不可以给你聊聊我的理念,但聊完之后你得去死——美其名曰得到救赎。
“姜上校,您快回来!”身后有金日轮压低了嗓门叫他。
“叛贼不准备谈,您不能跟他们走……”
“……”
姜见明头疼地按了按眉心,沉吟须臾,他利索地把右手一抬:“机甲散开,都去支援星城,不用跟着我。”
他看向昏迷中的谢银星,对劳伦说道:“把孩子留下,我就跟你去。”
=
当姜见明踏上劳伦的机甲,随之一起升上天空,向着晶体教在宇域中的战舰飞去的时候,浩大的夜幕也落下来了。
意外地,机甲内的氛围并没有多么紧绷。劳伦甚至体贴地为姜见明准备了简单的食物与饮水,并且将机甲对外部晶粒子的屏蔽机能开到了最大。
“阁下,我一直敬佩您。”
劳伦坐到了他的对面,“您拥有着值得坚忍不拔的意志,纵使身为残人类,却依旧在试图对抗这个不公的世界。所以这些话,我才愿意和您说说。”
他目光灼灼,上身前倾,“我希望您可以理解我。”
姜见明低头笑了一下,“我都过来了,有什么话就说吧。”
忽然他肩膀一沉,是劳伦将右手放了上来,这个男人眼中的神色变得幽微,情绪类似于某种悲悯。
“请别生气,我想要告诉您的是,您的这种对抗是没有意义的。”
“人类追求平等,就像奔向海市蜃楼,是一场永远无法抵达的虚伪之路。”
劳伦低声说道,“因为不公的原罪就刻在人类的种族本能里。”
姜见明的眼角跳了跳,在劳伦说第一句的时候,他在脑海中已经下意识开始预测对方接下来要抛出的话题。
不平等的根源?
天生的个体差异,生存竞争,欲望扩张,私有制、阶级……这些词汇像风暴一样在他头脑里走过一轮。对面的劳伦却好似看穿了这些一样,摇了摇头。
“不,”劳伦摇头,目光热切,“不,阁下。”
“您一定想到了一些东西,但那都是表象,我们要走得更深一些,更深。”
“这份原罪在于,人类,不,不仅是人类,自蓝母星繁衍出的所有高等碳基生物都是如此——它们是思维割裂的独立个体。”
“……”姜见明沉默下来。
昏夜中,闪烁的炮火被抛在后方。机甲脱离亚斯兰星城的大气层,奔向宇宙。
很快,晶体教的星际战舰前来迎接他们。星舰的外壳是裸露的金属,看久了给人一种冰冷死质的精神压力。
机甲驶入滑行道的那一刻,阴影笼罩在姜见明略显苍白的面容上,他抬眼:“思维、割裂?”
咣当——星舰的舰门在他身后轰然合拢。
在他的对面,劳伦的脸孔也模糊了,但男人在黑暗中站起来,声音震颤:“不错。”
“思维割裂就是所谓‘兽性’的元凶,但低级的禽兽只被本能驱使,它们既不懂得正义的概念,也不明白何为邪恶。只有当其中的某个种族具备了一定的智能……”
“那时,他们将永远无法摆脱‘制造不公’的原罪。我说的就是人类。”
“思维的不共通,酿出源源不断的私欲与私情,也就酿出源源不断的恶。我们爱自己永远胜过爱陌生人,爱自己的孩子永远胜过爱陌生人的孩子,爱自己的国家永远胜过爱敌对的国家……人类注定无法真正地做到感同身受。”
“在这个前提下,一切为和平与平等所做的努力,都是强者对弱者的施舍,这是脆弱的、虚伪的、随时都会被收回的慈善游戏。”
“旧蓝母星纪元末期,难道不是一个辉煌的时代吗?可是一旦黑波辐射降临,积累了上千年的文明,转眼间分崩离析。”
“人残杀人,人奴役人,人划定了‘贵族与平民’、‘新人与残人’的双重等级制度,尽己所能地进行着剥削与压迫。”
劳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多么可悲啊。”
说到这里,曾经的帝国首相——劳伦主教,缓慢将目光投向对面。
一身金日轮军装的黑发青年坐在座位上,他沉默着一直听到这里。机甲已经沿着冷灰色的滑行道飞进星舰深处,逐渐减速,直至停下。
“那么,”姜见明抬手轻轻捏了一下眉心,闭眼吐息,“您难道找到了什么办法,来摆脱这种种族天定的特性吗?”
在这种极端环境的压力下,他在有意识地克制自己的思维不被扰乱,纵使面前的男人每一个吐字都带着电击神经般的力道。
劳伦推开了机甲的舱门,比了个“请”的手势。
“我们可以慢慢说。如果您做好了不归的准备,就随我出去吧。不过在那之前,随身的监听器还请留下。”
姜见明无奈地笑了一下,将别在自己领口后方的微型监听器拿了出来,放在劳伦手中。
后者用晶骨将它在掌中捏得粉碎,面上依旧和蔼:“跟我来。”
两人下了机甲,姜见明缀在劳伦半步之后,状若不经意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晶体教星舰内部的风格与外部高度统一,无论是甲板、走道、自动门还是两侧墙壁,基本上都是铁灰色,显然单调而冷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