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见明没跟她多客气,用平淡的语气说道:“您也应该知道,在承受晶粒子干扰这方面,无晶人种确实有着天生的劣势。”
杨小珍再次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四个字就写在瞳孔里。
后面两个男人面面相觑,又看姜见明……好像由这个人说出这句话,就是什么天上下红雨的事了一般。
姜见明深深地看了一眼摄像头,又状若无意地移开视线。
“您或许会希望我说出什么鼓舞人心的话,”他缓慢说道,“但您错了,我并不建议无晶人种参军远星际……随便让无晶人种上战场,这无论是对他本人还是对他的战友都很不友好。”
一石激起千层浪。无数低且细碎的,分不清说着什么的声浪,沉甸甸地从不远处的人群中间涌来。
“您……”杨小珍手指都在哆嗦,“您怎么可以……说出这种……”
“但是,”姜见明继续说下去,冷静的语调没有一丝变动,“人是有自由意志的生物,如果一个无晶人种真的极度渴望走上战场的话,他自然会想办法去克服自己的劣势,到那时……”
杨小珍红了眼睛,大声道:“您说的办法就是晶乱吗!?我们必须要拿命去填,才能填得满这个天生的沟壑吗?”
姜见明并不说话,他在寒风中拉高了外衣领口,将目光落在虚空某处。
一时间,他又想起了少年时代的军校战术演练室,模型上的一个个象征“失败”的红叉。
要付出多少,才能跨越这鲜红的鸿沟。它究竟有多么地深啊,是不是越往前走,越是深不见底?
但只要能走下去,他想。
只要走下去……
杨小珍却猛地抬起脸来,她喘着气,脸上的表情似愤怒又似痛苦,还有浓浓的悲哀。
“为什么隐瞒病情。”她用近乎指控的语气,“为什么不让公众知道!我们一直以为……”
……可是也没人来问过我啊,你问了,我不就说了吗?姜见明收回目光,无可奈何地暗想。
后面的男人讪讪劝她:“阿杨,算了吧。”
杨小珍的情绪却失控了,她不依不饶地拦在姜见明面前:“您是通过什么途径染病的!?晶乱有传染性,私自持有真晶矿也是违法的——”
姜见明:“抱歉,家里有人在等,我该走了。”
“所以,”杨小珍眼眶湿红了,她瞪着姜见明吼出来,“您是因为搭上了贵族的势力才得以升职得如此迅速,这个传言也是真的,是吗!?”
姜见明想了想,认为的确如此。
他点头:“我想是的。”
人群中又传出一些声音,好像有个青年骂了一句脏话。眼泪就在这时滑过了杨小珍的脸颊。
她双肩颤抖地望着姜见明,哽咽道:“我们曾经把您当做信仰,当做无晶人种的希望之光——但现在,现在……”
姑娘抹了一把脸,吸吸鼻子:“您就不想说点什么吗?对大家?”
姜见明:“我不明白。”
“别装糊涂了!”杨小珍含泪,尖利地怒喊,“这段日子以来,所有无晶人种都把您视为英雄,他们崇拜您仰慕您甚至信仰您!!”
“你一声不吭地享受着这些光环,利用我们的期待,成了人人称颂的小阁下!!可这些都是假的,你根本就是个自私的——”
“阿杨!”刚刚出言劝阻的男人斥道,“话别说的太过分了……阿杨!”
他仓促地对姜见明递过歉意的眼神,“姜上校,对不起啊,我们这姑娘……您,您快走吧,人多了可能要出乱子……”
姜见明不语,他对上杨小珍愤恨含泪的目光。
他当然知道这个姑娘期待着自己说出什么话。
一些激励的话,承认无晶人种可能性的话;并且要添上自己一路的艰苦奋斗不屈不挠,表达自己多么关怀人种平权问题。
那些话他知道怎么说,他也不是没有可以证明自己的功绩。
只要说的好,他还是那个众人心目中的英雄。而等这小姑娘冷静下来想想,意识到慢性晶乱患者参军的艰辛,也一定会反过来心疼他,进而更加神化他。
姜见明想了想,他走向另一个拿着摄像机的男子,并且注意对方手里有录音麦。
很小,做成袖扣的样子,其实更类似于窃听器了。他指了指那枚袖扣,以目光示意男子取下来给他:“那我说两句吧。”
男子一时被军官的气度慑住,手忙脚乱地摘给他。
姜见明轻敲一下,试了试音。随即抬头,看向逆光的黄昏街角。那里站满了人,很多人在望着他。
“你们。”
他垂眸,缓慢地说话:“给我钱了吗?”
“……”
回音在街角回荡不息。
“………?”
杨小珍顿了两秒,才愕然抬起头。
“啊?”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耳朵坏了,或者脑子坏了,或者在做白日梦。
或许这两天所有的痛苦与迷茫都是一场噩梦,醒来她还是那个能为梦想奋斗的杨小珍。那倒太好了,可偏偏有人不放过她。
姜见明:“你们知道我为了去远星际,花了多少钱,又欠了朋友多少钱吗?”
姜见明:“你们知道镇定剂一针多少钱吗,知道军用治疗舱启动一次多少钱吗,知道新晶械子弹一盒多少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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