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恩教授没有给出眨眼皮的回应,只是盯着阿克曼。
毫无征兆的,阿克曼忽然双手捧脸啜泣起来,易阿岚和周燕安困惑地对视一眼,都感受到局促和束手无措。
好一会儿,阿克曼从椅子里站起身,颤颤巍巍地走向角落的那台医疗冰柜。这个时候,易阿岚才惊觉这个竭尽全力保护父亲的儿子,其实也是一个七十岁的老人。
阿克曼从冰柜里取出一盒白色药剂试管和一套注射器,他复杂地摆弄着这些东西:“这是新研发的高效强心针,能大幅度激发身体潜力,当然,副作用是透支生命。”
对一个九十多岁的病人来说,已经没有多少生命可以透支了。
易阿岚神情动容,还没说什么,阿克曼就阻止了他:“你们没必要因此愧疚,这是我父亲强烈要求的,在他看来,三十二日的灾难是他亲手造成的,他必须去弥补。”
罗恩教授朝阿克曼挤挤眼睛,那是表示鼓励、安慰和欣喜的眼神。
阿克曼深深呼吸,稳定了自己那双苍老的手,将注射器里的药剂推入雷利·罗恩的血管里。
很快药剂就发挥作用,罗恩教授的呼吸声越来越大,好像是要吸入足够的氧气供养原本虚弱但此刻强壮起来胃口变大的身体。能稍微自如动弹后,罗恩教授用手指了指书桌,阿克曼立即拿来纸和笔,将枕头垫高。
罗恩教授以没有把时间浪费在说话上,几乎是立即埋头书写起来,沙沙沙的走笔是此刻唯一的声音。
一张纸被写满,翻过去,继续新的一张,才写个开头,罗恩教授手中的笔就不受控制地滚了下去。罗恩教授看向阿克曼,无声地开口:继续。
阿克曼双眼含泪,忍痛又给罗恩教授注射了一剂强心针。
直到注射了三次强心针,写满了五张纸,罗恩教授一下子垂下手,笔墨在盖被上划出长长的但终有尽头的线条。他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似的,靠在枕头上,微阖着眼,艰难地呼吸着。
“爸爸。”阿克曼跪在床边,一手握住罗恩教授的手,一手拿起那五张纸递给易阿岚,“你们走吧,我想和父亲单独待一会儿。”
易阿岚接过写满了物理符号和数字的纸张,想说什么却又觉得言语太轻,只微微欠身作为告别,然后和周燕安一起离开。到卧室门口的时候,身后阿克曼悲伤地问道:“我父亲并没有错对吗?”
“罗恩教授的一生都值得尊敬,”易阿岚说,“他只是想拯救人类。”
还没走到走廊中段下去一楼大厅的楼梯,易阿岚就听到了卧室里传来阿克曼一声声不舍的呼唤,然后是悲痛欲绝的哭声。
易阿岚和周燕安只是站在原地,朝卧室的方向默哀了许久,没去打扰一个失去父亲的孩子。
走出山庄的时候,天气阴沉,冷风裹挟着湿气,像是要下雨,那一小段林路就显得愈加黑暗,树叶漫卷,摇摇晃晃的影子像来自看不见世界的幽魂,易阿岚紧紧握住了周燕安的手。
各国政府首脑见到他们回来,一个个激动地上前:“怎么样?罗恩教授有指点吗?”
易阿岚交出那五张纸,他们无不惊喜地接过,扫了几眼后脸色一滞,都看不懂。
回去后各国召集大批优秀的物理学家,包括罗恩教授的学生,联合研究雷利·罗恩留下的最后遗产。
当研究出一些眉目的时候,所有人都激动地流下泪水。
五张薄纸上记载的确实是一条人类的生路。
一条理论上可行、细节还需验证、结果难以预测的生路。
纸上写下的是罗恩教授的思路,以及很多关于引力场的一些方程。我们都知道,雷利·罗恩曾经为了在弱平行宇宙拦截资源,花了很多时间构建引力场通道,后来的结果证明他失败了,但这不代表他对引力场的深入研究毫无建树。事实上,这个时代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引力场了。
在意识到熵值的差异可能带来灾难后,也可能甚至是罗恩教授早在决定带着十万人离开这个宇宙时,他就预估到了两个宇宙纠缠不清的状态——他唯一没想到的大概是弱平行宇宙抛弃了他,罗恩的脑中显然构思了一套让两个宇宙彻底分裂平行的理论方法,那就是利用引力场,利用能脱离3维膜的闭弦引力。
具体方法是通过量子大坝进行计算和模拟,找到地球上的一些重要的、互有联系的点,进行核弹级别威力的爆破,以此来扰乱地球引力(这只能在三十二日里进行,现实中根本来不及建造量子大坝)。
这种扰乱必定是极为微弱的、几乎察觉不到的,但在量子大坝的干预下,正好如同一根足够坚固的杠杆遇到了一个极佳的支点,可以引导引力场向高维空间运动,在本宇宙与三十二日交叠融合的那一瞬间去触碰本宇宙,然后借助碰触产生的推力,使得三十二日远离本宇宙。
就像是一位少女坐在木舟上用一只白皙柔弱的手轻轻地去推一块河中石头,用一根竹篙轻点河岸,不需要用多大力气,就能乘船顺势远去到藕花深处。
不过雷利·罗恩留下的引力推手这种方法只有大致梗概,太多东西都用了未知数来代替,具体的数据不仅需要其他物理学家没日没夜地计算推导,还需要用上量子大坝来演算和模拟,所以究竟能否可行、成功率又有多少,还得等这次进入三十二日由三十二日者去操作量子大坝后才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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