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个瘫痪的病人被人泼醒了。
是啊……他走了,让他们该怎么办?
于扶苏逝者已矣,逝得突然,无暇再想这些身后之事。但自己还活着,必须得想。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可能这就是活着的人的痛苦吧。
那次之后,他将自己关在扶苏寝室一天一夜,等在外面候着的师兄妹见他出来时,手背和半张脸都是横布鲜血。
那上面刻着入肉极深的海棠——也是那个人身上永远抹不去的疤痕。
孽明当上了掌门,带着一群人在绝地死扛着,终于是给那已经寸草不生的荒漠硬生生逼出了一点绿色的希望。
而后涅槃重生,以至如今的郁郁葱葱。
不过这些过往也早已化在孽明的胸口,融入全身的血液,无从捡起也就无从说出口了。
孽明一转头,道:“没什么。”之后便沉默了。
于扶苏噎了半晌,见他不说话,接下来的问题也不知如何再发问。
只干涩道:“为什么……要刺?”
孽明云淡风轻道:“你死的时候挺打击我的,一时冲动,就这样。”
于扶苏垂下有点失落的眸子,似乎……没有听到他想要的答案。
孽明的手指微搓了一下,补充道:“虽然你战斗力相当于无,身手差还事儿精,幼稚啰嗦不靠谱,做饭还难吃,除了会动嘴皮子似乎没什么用,但毕竟你……是人,死了怪可惜的。”
于扶苏:“???”
怎么听你说得好像我对不起人这种生物似的,不升天才是社会的损失呢?
你个混蛋白眼狼狗崽子。
于扶苏很气地保持微笑:“那我活过来真是对不起你了哈。”
孽明沉默,面不改色地领着他在昏黄壁灯照彻的虚弱黑暗中向前走。
他抿了抿唇,垂下了长而密眼帘。
虽然……虽然你缺点很多,但毕竟你是……我喜欢的人。
他终未说完这句话。
……
孽明阴沉道:“这里。”
他轻轻一挥手,像是万吨重的石门缓缓向两边打开,里面只有唯一的从天洞漏下的一束光,可怜地照着中间那个跪在地上的人。
他一身破落的白衣,染上了灰尘和惨光,长发已经快要拖到及地了,死气沉沉的像个即将被处死的女鬼。
听见大门轰然打开,他手上的锁链叮铃作响了几声,一个若砂纸里剌过的声音,森森响起:“你杀了我吧……”
于扶苏简直震惊在原地,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是那个仙风道骨的神医百清真人。
“师…师弟?”
这声音入耳,百清猛然张开双眼抬起头,双眸透过凌乱的长发死死地盯着他,喉咙里发出即将渴死的囚徒般的低颤。
“于……扶…”他未叫全这个人的名字,噎了一声,竟桀桀地笑了起来,“你活了。”
然后归于死寂,仍然道:“我终于可以去死了吧。”
于扶苏见他这副模样,心中想被谁揪了一下,责怪地看了一眼孽明,无奈道:“你啊……”
孽明扭过头去不说话。
他走上前去,叫了一声:“师弟。”
这极富同情的语气刺激到了百清,他抬起头来拉得锁链乱响,吼道:“于扶苏,我不需要你可怜,你快点杀了我……我活够了!不然我再让你死一次——”
孽明狠戾地手指一缩。
突然他脖子上的铁圈紧缩,把他勒了回去,他眼里噙满了疼痛所致的泪水,嘶哑道:“于扶苏——”
于扶苏怔在他眸子里的交缠着仇恨的愧疚中。
百清:“于扶苏,你杀了我吧……我求你了。”
“我愧疚也愧疚够了,别做得太绝好吗?”
“我血统也剥了,我不后悔了,牢也坐了,十载也蹉跎了,你们究竟要我干什么——”
他一系列话似乎不带一段感情,于扶苏呆了好久才启唇道:“你冷静一点……我不是……”
百清看着他:“我特别冷静,若不是我对你……”
他死心地顿了顿,苦笑道:“若不是这样,怕是我疯了,才会到这种地步……”
于扶苏:“什么?”
百清嘲笑道:“你可以问一问你那宝贝大徒弟,他大概会很懂——唔!”
眼见那铁圈再次收缩,于扶苏责怪道:“孽明!”
孽明放下了施法的手,轻哼一声。
于扶苏:“把他放开。”
孽明和百清都是未曾料到的一滞,孽明沉默了一会儿,并不是很情愿地解开了锁链。
于扶苏一把接住了瘫下来的百清,猝不及防地紧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说了一声:“对不起。”
百清僵住。
于扶苏继续道:“十年前,心魔没让我说完,今天我便跟你说了罢。”
“我忘了你从小到大为我做的事,我真的很抱歉,剥血统很委屈吧……若是我,我也忍不了从天才变成一个常人。”
刚才癫狂至极的百清此刻恢复了正常,低下了头,紧咬自己的下唇。
“我记不得,但我会补偿你的,能不能,别怨我了呀……”
“若是你愿,我想加倍对你好,你就把枫桥当成家,我们以后一起或同甘或共苦。若是你不愿,我再把血统还给你好了……之前我还不知道,原来戒骨台有无论多少血统都可以剥给别人的作用,虽然风险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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