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季冬倏地红了耳。
顾南行笑道:“这些话旁人说起来就是差了点味道,是吧,啸哥?”
何啸酝酿着话语,又一臂往他肩上搭来。
“我看御州春日的光景怡人,正适合择个良辰吉日办喜事,这么说来最好赶在年前年后把该要备的都备齐了,”袁牧城拍了拍他的肩头,“何啸,提亲的事可不能只和哥几个说啊,总得季冬姑娘点头才算,抓紧啊。”
说不出口的话已被挑明,顾南行适时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右眼:“嘶,眼睛疼。”
袁牧城意会:“今儿个忘敷药了吧,走了,我搀你。”
肩头又被推了一把,何啸顺势抬手把季冬搂住了。静下的氛围犹带少许羞怯,两人一同静默,又一同开口:“你……”
话音戛然而止,何啸终开口道:“季冬,你愿意跟着我吗,我指的是嫁给我做夫人的那种。”
季冬说:“我不是什么大家闺秀。”
“我也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何啸转身与她正面相对,收手把人抱进了怀中,“这些都不重要,我可能会受很重的伤,打很久的仗,但我愿意对你好,只要你不嫌御州太苦,不嫌我只是个副将……”
一个点水的吻落在面颊上,何啸怔了神,只知道季冬正靠在他的胸膛。他们从未靠得这样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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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卫队伍依照刘昭禹的意愿解散之后,发至手边的俸银同原先的积蓄一凑,数目不小,易沁尘正在屋里对账,算盘打得脆响。
指尖轻划数下,算珠拨停,易沁尘执笔落字,却听窗外枝叶轻动。
余光迅疾越出窗台扫往廊下,他手中稍停,再又淡然地蘸墨续写,只对着某处问道:“近来暗卫新组,可还忙得惯?”
林颂自夜影中走出,轻跃上窗台,便支起条腿坐着看他:“听闻你要随南行哥一起回鹤谷了。”
易沁尘轻笑:“荟梅院那棵樱树要赶在隆冬前先挪往鹤谷,而且季冬的婚事也快说定了,我们得先回去给她置办嫁妆,此外,我和你南行哥手头有些积蓄,想在濛州开间酒馆讨个生,往后你来了,我可以给你免了酒水钱。”
林颂说:“我不喝酒了。”
易沁尘抬眸看了他一眼:“那也挺好的,既然决定继续留在暗卫队伍里,有些规矩是要接着守,你那只手腕受过不少损伤,往后多保重才是。”
笔尖盛着墨忽地暂停在纸上,易沁尘恍然间意识到那人腕上系了一条布带。
“沁尘,”林颂的声音独在耳边轻响,“谢谢你。”
墨水自纸面渗开,晕出一点痕。那布带……易沁尘的喉结不觉地滚动起来,那是他原先用来蒙眼的布带。
他想再确认一遍,可视线再往窗边寻去时,那处却空荡如初。冷风吹散了所有痕迹,易沁尘轻搁手中墨笔,大抵也知,林颂不会再和他相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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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门缝微敞,烛光被风吹曳,袁牧城还未等及更衣,便先摸到了床前。屋内尚静,余一点烛火映着窗台,江时卿只搭了件氅衣,正靠在榻上枕臂浅眠,扣在手中的念珠已将掌心压出了印。袁牧城伸指穿过念珠,正欲把那串珠子先勾出,江时卿却惊醒着收指攥紧了,惺忪的双眼还透着惊恐。
袁牧城知道,那人最近又不安了起来。
“把你闹醒了。”袁牧城抚他的脸颊,坐在了榻侧。
江时卿枕在他的膝上,去感知那温度,心才渐渐静下来。
“我快一日没见你了。”江时卿说。
袁牧城用指腹轻揉他的眉心,哄道:“今日宫宴办得久,陆大哥喝倒了,把他送回去后我又到何啸那儿看了看,耽搁些时间,让你等久了。”
“陆大将军明日还要当值,你也不知道劝着点。”
自刘昭禹退位那日起,陆天睿已默然许多,听旁人言说,那日他遭颜氏死士暗算,于城楼上手刃贼人后愤然烧弓,却只他一人知道,那弓全然已无存在的意义了。
“他心情不佳,由他发泄一回吧。”袁牧城说着,把江时卿散落的发丝往耳后拢着,指尖划过耳廓出的绯红,就忍不住在那处多停了片刻。
除却发丝扫过耳畔的声响外,一切都很安静,江时卿在静默中想到了很多人。
“今日是十五。”他突然说道,目光却在地面出神地凝了许久。
“嗯,”袁牧城应着,“要去看看吗?”
云淡,那月便在夜中清亮地高挂着,看久了,那圈浅淡的黄晕便漾得更开。两人坐在阶上仰望,袁牧城在身后围抱着江时卿,身上的氅衣把两人都裹在了一起。
“日子过得真快。”袁牧城说。
“是啊,”江时卿后倾着,靠躺他怀中,“日子过得很快。”
时过境迁这四字,在每个人身上都体现了,真的几乎是每一个人。
袁牧城说:“听闻调职令约莫下月能批出来,待到年后,陆大哥便调往御州营去了,倒是开森,我真没想到他会决心入仕为官。”
江时卿说:“他们的心甘情愿,实则都是身不由己,一将功成万骨枯,如今江山护住了,真正圆满的人又有几个呢。”
他们都在失去。
江时卿抬手摸见袁牧城的后脑,把他按过来,与自己靠着。这是他在时间洪流中唯一紧紧抓牢的人。
“骁安,我们就要到御州去了。”江时卿说得很轻,他想过要留下来,可姜瑜却会因此而产生负担,他便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假装不知道姜瑜得的是痨病而不是伤寒,假装因要远去御州而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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