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只冲他欠了身:“将军见谅,这些话我不方便开口,还是待庄主亲口同您说比较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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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当头,袁牧城在帐外吹了会儿风。只是这立秋过后的天气也不见凉,风中还夹着营中火烟,闷得发慌。
他又忆起了江时卿,不论冬夏,那人身上的温度总像是刚被冷水浸过几遭,都能生生惊凉夏夜。不知往后也会如此吗。
他已经忍不住在想,等入了秋冬,刮起的风会慢慢刺骨,他要如何把那人藏在怀中取暖才好。
就这么想着,仿佛那视线能透过营帐瞧见里面的江时卿似的,眸色都随着透出的灯火隐隐发亮。
见钟鼎山已在帐中看诊许久,顾南行上前往袁牧城眼底递去一个酒坛。
“左右都是等,不如我俩再碰一个?”
坛身相碰,撞得酒水激荡,顾南行只稍稍抿了一口,脸上的悦色忽地蒙了哀。
“絮果那傻小子,若是有这命在,还不得高兴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不过说实话,光听个消息,就说往后见不到他了,还挺不真实的。”
最后一面匆匆忙忙,顾南行如今再能忆起的只有絮果每回在他身侧哭鼻子的模样,但他想着这样也好,留些值得让人调侃的念想也不是什么坏事,总比记起时忍不住哭哭啼啼的好。
想着,顾南行忍不住饮下一大口,将酒都堵在了喉头。
“他在淮川身边待着,还没尝过酒吧。”袁牧城黯然地轻晃手中酒坛,往地面缓缓倒下一道酒水。
“没尝过。”顾南行扯嘴强行笑了一个,转头便掩下伤感,将手搭上袁牧城的肩头。
“话说季冬如今留在御州营那头帮忙了,前两日传信过来称靖平王和靖方侯打了胜仗,眼下北境状况好转了不少,你也别忧了。”
袁牧城举坛敬他:“谢了,不过这消息我听得比你早些,已经好多了。”
两人又这么静坐了一会儿,好似哀叹都随这阵静默沉了底,袁牧城才开口道:“赖昌说在刺杀案之前,谒门庄的人曾问过他昙凝血的事,你知道吗?”
顾南行说:“原先不知道,现在差不多知道了。”
“说说。”
“还记得我早前同你说过他把芩州暗桩收回身侧的事吗?那些暗桩后来往大渪去了一趟,想必就是去寻昙凝血和永夜霜的,所以他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你能懂了吧。”
刘昭烨想救下江时卿,不仅因为他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更因为他本该姓刘。
刘昭烨要让江时卿在最接近胜利的时候再知道有关自己身世的真相,如此一来,姜瑜和江时卿之间那些曾经掺着假意的真情便成不了阻碍,因为这时的姜瑜已经倾尽所有,把能教的谋略都传授完全了,江时卿就算介怀姜瑜对他的欺骗,但只要他想,便一定能凭靠自己的能力登上太子之位,甚至是皇位。
“陛下膝下无子,寅王又犯下大罪,他不愿露面,是在让淮川自己选择,要不要凭借自己的身世来夺储,”袁牧城说,“可淮川不会应他的。”
顾南行笑道:“是啊,谁能想到你会在半途中把人给拐跑了呢。”
袁牧城说:“就算没有我,淮川也不会应的。他不想被拘束在宫廷里,他只想当江淮川。”
袁牧城说得信誓旦旦,顾南行转头看他,竟生出几分羡慕之意。
普天之下,知我心者,少之又少。
袁牧城和江时卿尚且能互通心意,替对方说出自己心中所想,如此淡然又笃定,可他的心上人却同他一样,心照不宣地选择用沉默来抵消念想,因为对他们而言,泛滥的思念只会在无期的等待中变成煎熬。
易沁尘已经这么无望地等了他十四年,如今他却要因自己未了的仇恨,将这种等待无限期地延长下去。顾南行对此嗤之以鼻,甚至产生过不少自责,因为他承诺会去寻易沁尘,却没承诺什么时候才会去寻他。
这么看来,他果真是个薄情寡义的坏人,无意骗了易沁尘的前半生,如今却又故意把他的余生给骗了过来。
不过那人还真是好骗。顾南行想着,远望那轮皎月笑出了声,却听袁牧城说:“既然这么想他,这次为何不和我一起回阇城?”
“我和你不一样,”顾南行说,“我没把握能把他带出来,越是见面就越没底气离开。”
他轻叹出一口气,枕着双臂躺了下来,好似借着月光便能探寻到那个身影,却还是忍不住对风自问:“也不知下次见面,他能认得出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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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鼎山离帐已有一小段时间了,江时卿独坐在矮桌旁,凝望着眼前的木盒出神了许久。
那是絮果留下的最后一丝痕迹。
江时卿时常念起,却也不敢久视,甚至在絮果离去之后,他便瞧不得赤色。这种接近灿烂又让人恐惧的色彩已经被那少年一同带走了。
如今他因残损的性命能延续而生出喜悦,想坚定地答应那少年留下的请求,却是无人对谈,只能遗憾至沉默。
烛火的光影在盒身上摇晃,犹如不灭的火舌,在燃烧中吞进了那个少年冰冷的身躯。江时卿安然不动地在那阵注视中一点点地接受这些情绪,将仇恨印得更深。
沉悼随着燃灯已退却,待收敛起了眸中的黯淡后,江时卿小心翼翼地收起了木盒才往帐门走去,可只一抬首,袁牧城的身影便撞进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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